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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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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京都。
八月十六,良辰吉日,宜嫁娶,赵府赵老爷纳妾,便选在今日。
街头巷尾一同往日的热闹,京都有名的烟花之地春喜楼亦是宾客不绝,百花楼管事的春喜嬷嬷涂的艳红的嘴唇笑得灿烂,时不时低头,将手中的算盘拨得清脆响。
“不是我春喜嬷嬷自夸,这京都要数最好玩的地方,还得是我这春喜楼,最好看的美人,最好喝的美酒,在我这啊,应有尽有。多少京都有名的公子哥都是我这的座上宾。”春喜嬷嬷忙完了,侧着身子虚虚半倚桌台,手里捧着一把瓜子,跟眼前的客人使着眉眼,即使年纪上来了,也丝毫不减当年魅色,“看那,咱京都首富赵家的大公子,在咱这住了半个月了,今日赵老爷纳妾的日子,也不见他回去看一眼。”
男子一时好奇:“那赵老爷不是病了好多天了吗?听说连床都下不来,还有精力纳妾?”
“说是娶个小妾回来冲喜,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春喜嬷嬷嗤笑一声,话中有话,“兴许有小美人当药引,这酥软美人入怀,说不准药到病除,赵老爷这病就好了呢。”
“就算好了,这赵老爷也五六十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再说,这赵家的姨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谁家愿意将闺女嫁给一个老头子?”
“这不前两日,东街有小姑娘卖身葬父,恰好被赵家的管家见着了,回去跟赵老夫人商量,这一买卖就成了。你还别说,小姑娘年纪不大,可是个美人啊,可惜了。”
“这么好的美人,嬷嬷竟没能收入囊中?”
“人家不肯依呗,也算是个有骨气的,说不肯就不肯,多少钱也没用。”春喜嬷嬷啧了声,“嫁入赵家为妾,可不一定就比我这春喜楼好。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斗得过。”
“那姑娘我也见过,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倒是个享福的命。”有人听到两人谈话,凑过来,“嬷嬷,讨你杯酒喝。”
“哟,李公子这是刚从明月坊出来,又来我们这春喜楼了?”春喜嬷嬷翘起个兰花指,将不远处的酒拿来,给倒了两杯酒,递给眼前的两个男子,“怎么,你也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男子喝完酒,继续说:“下手慢了,煮熟的鸭子都飞了,看上又能如何。”
两男子继续交流,几句话便聊到了春喜楼最近刚来的几个美人,春喜嬷嬷听着,再次往赵穆那看去,真不愧是父子俩,风流成性,只不过一个热衷于纳妾,家里小妾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一个流连花丛,抱过的美人数不胜数。
春喜嬷嬷嘴角勾过一抹笑,都是一路货色。
春喜楼的第一美人绿竹坐在赵穆的大腿上,将酒端起,递到他唇边,后者就着她的手将酒一饮而下。
放在腰上的手忽然收紧,绿竹只来得及‘呀’一声,随即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软软躺倒在男人怀里。赵穆大笑,倾身勾起绿竹下巴:“酒不错,但我更喜欢你用嘴喂我。”
“讨厌。”翘起的手指缓缓从赵穆的喉结处划过,绿竹嗔怪道,“赵公子,用嘴,是要加钱的。”
“都加钱了,那我要索取更多才行。”赵穆只觉一阵细细的痒意从脖颈处传来,喉结滚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小绿竹,跟着麼麽学坏了。”
“明明是赵公子嫌弃我们。”绿竹哼了声,从赵穆身上坐起,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每次......”
话还没说完,被突然坐下的人打断。
“赵穆,今日不是你爹纳妾的日子吗?不回去看看?”卫昭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听说那小姑娘才十七,比你都要小两岁。”
“是吗?”赵穆拍了拍绿竹的腰,绿竹了然,示意其他几个姑娘一同出去,屋里只剩几人,“我家有这么大喜事,居然没人来通知我。”
“这可怪不了别人,谁人不知你赵穆脾气,关于你家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谁有胆子跑你面前来自讨没趣。”卫昭指了指他,“赵穆,真不回家看看去?”
“你这么说,我还真得回家一趟,”赵穆起身,笑了声,“至少,得回去看看我这新来的姨娘长什么样。”
其他人相互对视,赵穆这笑,不简单。
赵府。
沈宁跪在赵夫人面前,将茶水递上:“夫人,请喝茶。”
“沈宁,你今日既嫁入我赵家,便为我赵家人,纵然是个妾室,也应当为我赵家着想考虑,替老爷分忧解难,更应克勤克俭,恭谨温顺,不可肆意妄为,扰我府里安宁。”赵夫人接过茶水,并未喝下,而是对眼前低头顺耳的沈宁继续说,“他日老爷身体康健,我必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保你吃喝,再不过那贫苦日子。最好来年再给我赵家添个男丁,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福气,可记住了?”
沈宁回道:“谢夫人教诲,沈宁定当谨记,不会忘怀。”
一模一样的话,沈宁记得,上一世,赵夫人亦是说着这些话,分毫不差。只是,那时她头垂得更低,态度比这今日更加谦卑,小心谨慎,为的就是要留在赵家。
“记住就好。”赵夫人瞧着眼前的沈宁,想着倒是个听话的。老爷病重多日,天下名医寻遍,多少名贵药材源源不断送来,也只能堪堪吊着老爷那半口气,无奈走此下策,给府里添点喜气,或许还能起些作用。
只是这富贵人家,定不会答应让自家姑娘来给人做妾,哪怕他们赵家财大气粗,在京都也是名望,此桩姻缘也是求不来。而贫苦人家出身的姑娘,大抵庸俗粗鄙的多,不说大字不识两个,样貌也是上不了台面,她瞧不上。
那日管家回来禀告,她也是抱着瞧上一瞧的想法去看看,远远的在轿子里瞧上一一瞧。只一眼,赵夫人便连连点头,到底是要纳回来当小妾的,也不愿招一个爱惹事的回来,想着这姑娘能被迫卖身葬父,这样的人更好拿捏,而沈宁又是乖巧跪在人群中,一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模样,着实是招人疼。
赵穆摇着扇子,抬头看着眼前的牌匾,纳妾非娶妻,府里不见喜气,更不说热闹,跟往常时候无多大区别。他收回眸光,叫住匆匆而过的侍女:“夫人在哪?”
“回大公子,夫人在前堂。”侍女忙停下脚步,低头回道,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心想要不是大公子生性风流,得是京都多少待字闺中的心上人,也不至于现在都还没娶亲。
赵夫人正要喝下茶水,屋外有人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赵穆径直走入前堂,看也不看站在两侧的诸多姨娘,对坐于主位的赵夫人拱手行李:“孩儿见过娘亲。”
“穆儿,你怎么回来了?”赵夫人愣了下,没想赵穆会在这个时候会来,“你回来做什么?”
“娘亲,您这话就不对了,孩儿回家还需理由?”赵穆忍不住笑出声,“再说,我爹要给我纳一个新姨娘,总得回来认识一下,免得日后再府里见着了,彼此不认识。”
说完,赵穆回头看向跪在身侧的沈宁,比起座上那气的脸色煞白的赵夫人,他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姨娘更感兴趣。
面对自己的出现,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赵穆悄然握紧扇柄,嘴角却带着笑意。
“娘,爹现在卧病在床,也见不着他这小美人。既然人都到咱们家了,我也没娶妻纳妾,正好给我,我替爹拜这个堂,您看如何?”
很好,终于抬起脸看自己了,赵穆望进沈宁的双眸,一闪而过的震惊终究是没能逃过他的眼。
“胡闹!简直是胡闹!”听到这话,赵夫人气急,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就算是个低贱的妾室,也是你爹的人,容不得你如此放肆。给我去祠堂跪一天,好好反省!”
“知道了,娘,孩儿告辞。”目的达到,赵穆也懒得在这浪费时间,行礼过后,转身便走。
“阿福,你多带几个人,守在祠堂看着公子,不到时辰不得让他出来。”赵夫人自知赵穆脾气,多年来早知他那浪荡样子,却没想他竟会提出如此要求,气的不轻。她看着沈宁,或许也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倒是不见惊慌,没有大喊大叫,看来是个人物。
赵穆再怎么混账,也从未做出觊觎姨娘之事,只是,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沈宁,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你是老爷的人,身为妇人,应当恪守妇道,该想的不该想的,该做的不该做的,最好心里明白。有些人不是你该去惹的,否则,后果你自当清楚。”
“是,夫人,沈宁会记住。”
赵夫人这是在警告自己,沈宁不会不懂。
然而刚才赵穆蹲在她身侧那一瞬间,内心翻涌而起的恨意无法克制,沈宁逼着自己忍下。
“知道就好。”赵夫人刚要继续开口,那边传来赵老爷醒来的消息,一群人急匆匆往那边赶。
沈宁还跪在蒲垫上,见她们神色慌张匆忙,跟着站起,而赵夫人此刻也想起了她,回头跟她说:“沈宁,你也过来。”
到了赵老爷屋内,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熟悉的药味,沈宁看过去,床上躺着的那个年近半百,枯瘦如柴的老人,就是京都首富赵老爷。只是百姓口中威风凛凛的赵老爷,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眼下被几个大夫围在中间,那双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床顶,艰难地喘着气。
这一幕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叠,沈宁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重活了一世,还是仍还活在那时候。出神中,她听到赵夫人喊她。
“沈宁,沈宁。”赵夫人眉头紧锁,手中绞着帕子,在人群中搜寻站在最外侧的沈宁,“你快过来,让老爷看看你。”
“是。”沈宁刚走过去,就被赵夫人拽住手腕往床边走。
“老爷,老爷你快看看,这是我给你新找来的小娘子,叫沈宁,才十七岁,性格温顺体贴,又会照顾人,今儿起啊,会在你身边好好服侍你。你快些好起来,明年就能抱上儿子了。”
不知是大夫扎的针起了效,还是赵夫人这些话起了作用,赵老爷浑浊的双眼朝沈宁这边看来,片刻后,那呆滞的双眸忽然焕发出光彩,说不出话,只能啊啊的叫着,那跟老树根似的手从被子上抬起来,就要抓住沈宁的手。
沈宁下意识想要退缩,然而手被赵夫人紧紧锁住,她挣脱不了,眼看就要被赵老爷抓住。忽然间,赵老爷呃了声,半抬的手重重落在被面上,连那双带着欲望的眼都闭上。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爷!大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救老爷啊!”赵夫人被赵老爷的骤然昏迷吓到,大喊起来。
而终于被松开手的沈宁默不作声往后退开,屋内忙成一团,只有她站在人群后,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切。她帮不上忙,也没人需要她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们才呼出口气,沈宁听着他们的话,大概的意思是赵老爷本就病重,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忽然晕倒,又意有所指地几次看向自己。
“沈宁,你先回屋,有事我会让人去叫你。”赵夫人听完大夫的话,眉头一紧,又是无奈地看眼床上睡着的赵老爷,跟身后的人说,“你们今天也累了,都走吧,人太多在这吵得慌。此事不可外传,若是被我知道谁在外面嚼舌根,我定不轻饶。”
“是,夫人。”
沈宁行完礼,跟着人群走出了赵老爷的寝屋。走在她前头的是其他妾室,她们低声说话期间,时不时回头看自己一眼,眼神显然带着鄙视。
沈宁不去看,也不去想,这些人,她一个都没忘,包括她们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全都记得。
她抬起手,手腕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当年父亲送的两只手镯都已被她拿去当了买药,然而她倾尽所有,也没能将父亲救活。
她想起半个月前,自己醒来那一刻,茫然地看着周围。那是在她自己家,不是在赵家,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赵穆灌入一杯毒酒,死在赵府。死之前,她紧紧拽着赵穆的衣袖,满眼的不甘。
可眼前过于熟悉的布景,不会有错。沈宁心里一紧,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或许会发生也不一定。她急忙下了床,连鞋都忘了穿便跑出门,可不管她怎么找,都找不到父亲的身影。
直至邻居过来,拉过她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沈宁才知,父亲早已离世。
回到寝屋,一路带她回来的侍女留下一句到了便离去,沈宁的思绪也被打断,她没说什么,独自推门进去。
只是,门才关上,沈宁刚转身,忽然间手腕被抓住,下一瞬人就被抵在门后,嘴巴也被捂上,将她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呼救声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