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小故事》胖兔子D

4、种子

　　“……在那不久，魔王被小队击杀的消息传遍各地，一切恢复到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人类国度的公主登上王位，成为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女王……”
　　诗人拨开遮挡的枝叶，顿时停在原地，又拦住身侧的勇者。
　　“怎么了？”勇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与寻常无异的地面。
　　诗人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渐渐地，石头下沉至消失。
　　“是沼泽，我们可能要绕路过去了。”

　　于是两人沿着沼泽的边缘前行。
　　这个沼泽像是个天然的陷阱，在高大而繁茂的林中，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把它当成布满青苔与落叶的平地，继而深陷其中。几个矮一点的树梢上挂着经过时间消磨的破碎布料，可能就是源于那些已经受难的人。
　　勇者的视线从那些枝丫上离开，在心中默默替他们感到惋惜。

　　“喂——”有声音从前方传来：“两位好心人可以帮个忙么！”
　　不远处，一个青年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陷入沼泽，正靠卡在树枝上的长绳苦苦支撑。
　　勇者没有犹豫，赶忙跑过去。

　　半晌，勇者和诗人总算将泥沼中的青年救上来。
　　几人累得瘫坐在地。
　　青年喘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还算完整的上衣，讪讪道：“十分感谢你们的帮助，但目前我身上只剩下一份地图，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的，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姓名吗，等我回去，一定会给予谢礼。”
　　勇者看了眼诗人，会意后摆摆手：“不用，只是顺手而已。”
　　青年再三询问，诗人解释：“就算没有我们，你最后也能成功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若你心里过意不去，那就请帮我们带路找到精灵王吧。”
　　勇者和青年都诧异地看向诗人。
　　“不用感到意外，”诗人耸耸肩：“就像去往高山多是为了找寻宝藏，前往深渊是为了讨伐魔王，来到森林深处最可能就是因为精灵，更何况你还带有地图，目的明确。”
　　青年的目光透露出怀恋：“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为了一个精灵朋友而来，我们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介意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找精灵王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诗人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一只玻璃瓶，“我的祖辈从精灵王那里借了一样东西，如今事情了了，我来还给他。”
　　接着，诗人又将勇者介绍为陪同自己的伙伴。

　　一番休整后，三人一同前行。
　　青年的地图很详细，应该是做足了功课，除了没有料到附近会有沼泽。
　　他的容貌俊秀，谈吐文雅，让勇者想到偶尔在城里见过的贵族，只不过这位年轻人更为亲切自然，柔和得像风。对方似乎对诗人更感兴趣，但也不会让勇者感到冷落，距离把控得恰到好处。

　　“你在想什么？”诗人突然凑近，近的几乎能从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原来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勇者想，之前还以为是深褐色。
　　“在想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没有月亮的星空。”
　　脸颊闪过一丝绯红，诗人退开一步，小声嘀咕：“为什么是没有月亮……”

　　“嗯？”一旁的青年从地图中抬头，茫然地看向不知为何面对面的两人：“所以，该走哪条路？”

　　最终走的是诗人选择的路。
　　青年在路边的树干做完记号，走向正在研究地图的诗人，“你的祖辈有留下什么提示吗？”
　　诗人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大概是这……还有这儿。”
　　勇者听他们讨论路线的合理性，又想到，诗人似乎很少提过家里的事情，他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除了自己的。

　　一只白皙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勇者回神，看向手的主人。
　　“怎么了？”
　　“这句话我应该问你。”诗人抱起手臂：“是有什么心事吗？”
　　勇者摇头：“我只是在想你之前讲的故事。”
　　诗人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青年，又转向勇者，抬眉道：“想听我祖辈的故事吗？”
　　勇者点头。
　　诗人的视线移向更深处的树林：“其实，故事结局的好坏取决于它终止的位置。”
　　一阵沉默过后，在勇者和青年期待的目光下，诗人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讲起，要不直接从遇到精灵王的时候讲吧……”

　　诗人的祖辈也是个诗人。
　　诗人见到精灵王的时候，森林已经被火燃尽了大半，生命树失去了所有的叶子，枝干与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精灵正在用自己的魔力维持住生命树最后的根基。
　　“你是谁？”精灵没有回头，但背后溪水色的翅膀却悄然立起，呈现出防备的姿态。
　　“这棵树已经救不活了，”诗人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些光秃的枝干，如同蔓延至天空的裂纹，“它需要种子。”
　　精灵凌厉的目光扫来。
　　“别紧张，我是从古籍中看到的，”诗人眨眨眼，表现得很无害，“上面说，种子可以延续所有的生命，如果他愿意的话。”
　　精灵的眉毛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因为种子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
　　两人沉默对视。

　　片刻，精灵缓缓开口：“你的目的。”
　　“我答应了别人的请求，”诗人从身后的布袋中取出好多信：“她说这些信是他生前写给你的，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寄出去。”
　　精灵怔然，好一会儿才接过。
　　“当然，我来这里也是因为本身就想与你做个交易……”
　　诗人知道，精灵这个种族聪慧机敏，看似清醒疏离，却又过于理想化，他们是最忠于承诺并痛恨谎言的生命，所以他不需要刻意隐瞒，只要坦荡表明交易内容和目的，剩下的交由精灵自己判断就足够。

　　“我无法确认你的计划是否可行。”精灵低头，背后的翅膀也跟着落下去，手中泛黄的信件被他捏的有些变形，“我需要时间思考。”
　　诗人点头，在附近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随意坐下，又从布袋里拿出本子和笔，一边翻看一边补充。
　　周围静的只剩下纸页翻折的声音。

　　太阳逐渐拉长树的影子，让它们一点一点爬上诗人的膝盖和笔尖。
　　诗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抬头对上精灵望过来的视线。
　　“有事儿？”
　　“他……”精灵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诗人能理解他想问什么。
　　“我见过他一面，感觉虽然是青年人的容貌，但内心已经疲惫不堪了，只有提到你的时候才会露出年轻人该有的模样，”诗人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对方：“他妹妹似乎很讨厌你，交代我一定告诉你，因为你，他才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那些想法杀死了他。”
　　精灵低头不语，只是将信件默默收好。
　　“我问他有什么愿望或者想改变什么，他说没有，”诗人回想到当时那人的表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因为他怕变了之后就见不到你了。”
　　风卷开诗人的本子，里面是他记录的各种故事。
　　诗人正想起身去捡那支被风吹掉的笔，一只手已经将笔递到眼前。
　　“我同意你的交易。”

　　知道了一切的缘由，精灵不再执着于给生命树输送魔力。
　　诗人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没有立即离开，反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摆好笔纸。
　　“介意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以便于我更好的理解你提出的条件。”
　　“好。”精灵背靠生命树坐下，望着在天边织就色彩的晚霞。
　　“那一年，深渊异动……”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忍心打扰那些尘封的记忆——一个精灵爱上人类的过程。

　　即便知道火焰总有燃尽的那一刻，但没有生命能拒绝它存在时的光亮与温暖，哪怕在此之后的寒夜会更加难熬。

　　精灵取出一块魔法石点亮，驱散了笼罩过来的黑暗。
　　“火焰与它都可以带来光，不同的是，它没有温度，而火焰却容易灼伤。”精灵将光源放至诗人面前，有助于他更好的记录，“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选择追寻太阳。”诗人停下笔。
　　敏锐捕捉到他话中的情绪，精灵问：“他也是个人类吗？”
　　“嗯。”
　　察觉到诗人不愿多说，精灵没有追问，只是道：“如果成功的话，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我会的。”
　　“那就祝，一切如你所愿。”

　　“……之后我的那位祖辈就离开了森林，一直致力于完成自己的计划，”诗人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跟在青年身后，对身旁的勇者道：“然后就轮到我来兑现当时与精灵王的约定。”
　　“精灵真的会爱上人类吗？”青年回头，眼睛比之前瞪大了一圈。
　　这让诗人起了逗弄的心思：“当然，毕竟任何生命都招架不住一个热情又优秀的追求者，精灵们看似冷清，实则心里热烈得很呢，而且，他们没有人类那么多道德观念约束。”
　　青年面露迟疑：“真的吗？”
　　“不知道，”诗人视线飘忽，“这毕竟是我祖辈记载的。”
　　“好吧。”青年泄气，转过身继续看地图。
　　诗人低头笑够了，抬眼就对上勇者的目光。
　　“咳咳，怎么了？”

　　勇者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像一只恶作剧得逞的山猫。
　　现在呆愣的模样更像了，勇者心想。
　　“哦。”诗人若无其事地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诗人的皮肤很白，所以此时耳朵尖的粉色就格外显眼。他扯下一小段枝叶，在手里来回拨弄，又飞快瞥来一眼，继而恼羞成怒地转身，“你笑什么？”
　　勇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何表情，他摸摸脸：“我也不知道，可能看到你就很开心吧。”

　　诗人慌忙移开视线，又和前面的青年对上，他板起脸：“怎么不走了？”
　　“那个……”青年不知已经转过身看了多久，目光在两人之间摇摆，表情有些无措：“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按照诗人的祖辈描述，这里被精灵们设置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只有经过他们的同意才可以进入，否则就会在林中迷失方向。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诗人眯起眼睛，像是准备捉弄人的小动物，目标锁定在青年身上：“由精灵认可过的朋友带进去。”
　　“嗯？”青年呆住：“我么？可、可是……”
　　“有什么好犹豫的，走吧。”
　　没有给任何拒绝的机会，诗人一手拉住勇者，一手搭上青年的肩膀，带他直直地向一棵树走去。

　　一阵耀眼的光闪过。

　　“哈，果然。”诗人扫了眼青年胸口处的蓝色荧光，把这个双眼紧闭的人从地上扯起。
　　“咱们要快点离开这里，被他们发现的话——”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视野里，十几根尖锐的箭头已经对准一个方向。
　　诗人举起手：“好吧，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繁茂的树林中，许多鸟儿在愉悦地歌唱，直到一声哀嚎吓得它们四散而逃。
　　“哎呀呀，好疼啊。”
　　诗人按下想要反抗的勇者，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继续大声嚷嚷：“我们是你们王的朋友，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闭嘴，我们王的朋友才不会偷偷摸摸地穿过结界。”浅蓝色翅膀的精灵说着，又将诗人身上的绳子扎得更紧。
　　“嘶——”诗人疼得龇牙咧嘴，“你们精灵怎么比兽人还粗鲁，我说的可是真的，我身后这位就是你们精灵王最在意人，我们这样过来是想给王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青年身上，而青年抿紧嘴看向诗人，用眼神询问他的打算。
　　“你怎么证明？”他身旁粉色翅膀的精灵问道。
　　诗人将遮住视线的碎发甩到耳后，“让你们王来见一面不就是了。”
　　浅蓝色翅膀的精灵道：“我们的王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啧。”诗人面露不耐，平静的黑色瞳孔搜寻到队伍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绿翅膀精灵。
　　诗人沉声道：“我没有必要解释太多，让你们的王过来，或者带我们到你们的王面前，我与他有要事商量。”

　　众人被他突然转变的气质惊得一愣。
　　还是绿翅膀的精灵最先开口，吩咐道：“带他们去见王。”

　　精灵是崇尚自由与安逸的种族，他们不会像人类一样刻意追求华丽与精致的居所，所以他们没有宫殿，而精灵王会客的地方，只是一块宽阔安静的空地上，一间简洁的屋子。
　　屏退其他精灵后，精灵王只帮青年解开束缚的捆绳。
　　“怎么找到这里的？”
　　精灵顺着青年的视线看向诗人与勇者：“他们是？”
　　“我在路上结识的朋友，如果不是他们相救，我现在已经沉入沼泽了。”
　　说着，青年便要帮他们解开绳子，但被精灵止住。
　　“对了，他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知道精灵的顾虑，青年说出诗人来此的目的。

　　“祖辈的交易？”精灵的目光徒然冰冷：“从未听说。”
　　诗人缩了缩脖子：“那个……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精灵王在诗人说出一段咒语后，面色变得凝重，接着带他离开，留下勇者和青年在屋内面面相觑。

　　勇者身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桌上是其他精灵端来的茶水和甜点。
　　青年将茶杯推给他：“别担心，可能只是有些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勇者摇摇头：“我没有担心，我只是在想他之前讲过的故事。”
　　“有兴趣讲一下是什么故事吗？”
　　“很多，他总是会讲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勇者微微皱眉：“讲故事对我来说有些为难，我只习惯听故事。”
　　“这样啊……”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让对方难以应对，勇者试图挽回：“不如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青年端起杯子的手一顿，陷入沉思。
　　好像让对方更无法回应了，勇者感到懊恼，自己总是会把气氛搞得很僵硬。
　　正当勇者打算因此道歉时，属于青年温和的嗓音响起：“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感受到，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青年讲的是他与精灵的初见：湖边月色下的一场相遇。

　　“你是一位王子吗？”
　　青年不自觉地挑起眉毛：“为何这么问？”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在故事中表露出身份。
　　“只是觉得你的经历和我听过的一个故事很像，那人就是一位王子。”勇者低头看着杯中的自己：“……可能是巧合吧。”
　　青年，也可以说是王子，问道：“也是他讲的故事吗？”
　　勇者点头。
　　王子笑了笑：“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似乎知道很多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村子里，一棵树下，他在那里晒太阳。”勇者硬邦邦地描述：“然后我看见了他，走上前和他说话。”
　　王子眼中带着鼓励，应该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勇者补充道：“没了。”
　　王子：“……”
　　勇者心想，自己好像真的很不擅长讲故事。

　　与此同时，生命树前。
　　“……你是说，我就是种子？”精灵将掌心贴在树的缺口，树干的符文上有金光流转。
　　束缚被解开的太晚，导致浑身酸痛，诗人一边活动手腕，一边没好气道：“每一代精灵王几乎都是生命树的种子孕育出的，你的领养者，前一任王没有告诉过你吗？”
　　精灵摇了摇头。
　　诗人疑惑，转而又了然：“哦，你是在混战时出生的吧。”
　　精灵点头。
　　“也难怪，那时候太乱……”想到一些事，诗人垂下眼眸，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精灵走到他面前。
　　“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自然知道的就多了。”诗人抬手将额前碎发捋到头顶，没正形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打了一个响指：“我与你的约定是告诉你关于种子和之后会发生的事，可没有包含我的故事。”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簌簌声。
　　诗人抬头，望着生命树广袤的枝叶：“你既然是王，应该很了解你们自己的传说吧。”
　　“嗯。”
　　相传，生命树本是两棵树相互缠绕而成，它们的果实化作出最早的一批精灵。他们的一切都来源于生命树，所以守护它是精灵们的责任，同样，生命树也在时刻庇护着它的孩子们。
　　精灵们的寿命虽然很长，但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或者说，任何生命都逃不过，区别只是寿数的长短。生命树也一样，孕育出的种子，在精灵们的呵护下长大，成为它生命的延续。
　　生命树是精灵魔力的来源，而种子则是生命树魔力的精华所在，也是上一次混战争夺的目标。当时的魔王揭开了种子的秘密，使精灵一族成为众矢之的，伤亡惨重。而幸存下来的精灵，在王的牺牲下，退居到森林深处，将有关种子的一切都封存起来……
　　“种子不仅能延续生命树的生命，也可以延续任何生命，”诗人叹了口气：“你可以理解为救死扶伤，以命换命。”
　　“所以后来的我做出了这种选择。”精灵似乎并不意外，“发生了什么，因为魔王的出现吗？”
　　诗人沉默。
　　“或许吧，”他道：“总之，一切很糟糕，在我们都尽力挽救的情况下。”
　　诗人将后来的事情一一讲述给精灵。

　　“……交易就是你的眼泪，我答应你的条件，成功后，来完成与你的约定。”
　　精灵默默消化听到的一切。
　　“你告诉过他吗？”
　　诗人知道对方指的是谁，也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这种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精灵并没有因此放松，绿色的眼睛紧盯着靠在树旁的人：“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因为魔王？”
　　“嗯。”
　　诗人勾起嘴角，摇头：“不用紧张，魔王不会再出现了。”
　　精灵微愣：“为何？”
　　诗人伸了个懒腰，用手拍拍身后蹭上的灰尘，打算离开这里。
　　“因为我想写一个美满的故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