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小故事》胖兔子D

3、精灵

　　王国的秋天悄然过去，不知不觉间，枫香的落叶如华丽的红毯铺印满地。关于魔王的一切也随着秋叶的掉落逐渐消失在人们的交谈中，直到被遗忘。

　　“哥哥，”小公主躲在门框后面怯生生地问：“你去哪？”
　　王子下意识地将脸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下，语气温柔地安抚：“没事，只是出去散散心，天亮前回来，不用担心。”
　　小公主犹豫地望着他：“那个……”
　　王子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公主的头：“父王已经同意了，明天你还要上课，快回去休息吧。”
　　“哦……”小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湖面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王子的脸颊，王子解下披风，静静地盯着湖中的弯月。
　　不知过了多久，王子活动僵硬的四肢，重新将披风拢在身上，似乎还是有些冷。
　　王子环顾四周寻找“小甜心”的身影，打算借助它的温暖。突然，他的目光凝聚在一点，许久未见的身影再次从记忆中浮现。

　　“回去吧，”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这里对你来说有些冷了。”
　　“还行，”王子站起身，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要一起坐会儿吗？”
　　王子像对待熟悉的朋友一样向精灵发出邀请。
　　精灵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静静地注视着王子，抬起手轻轻点在王子左侧的脸颊上。
　　点点荧光闪过，王子感到左脸一阵清凉，疼痛逐渐消去，他愣愣地盯着面前精致的面孔，眼眶倏然红了，这几日的委屈在心口横冲直撞，似乎在找一个宣泄口，却被王子本能地克制住，这已经成了习惯。

　　许久，精灵叹了一口气：“不是说坐一会儿么。”
　　王子回神：“嗯。”

　　王子与精灵坐在湖边的树下。
　　他没有说脸上红肿的掌印是怎么来的，只是捡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聊，比如说，听伯爵家的儿子说南边高原上的金钩吻开了，王子问他与王宫中的金钩吻有何不同，他说比王宫里的看起来更有生命力；王子询问远征回来的骑士长，深渊是什么样子，骑士长说描述不出来，王子有时间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说到最后王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息道：“我好像不适合当王子。”
　　精灵静静地听。
　　“他们一直在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好国王，”王子低头捡起脚边的落叶，抚摸它的纹路：“但我不想去做，很多我本应该知道事我却不理解，明明……算了，或许是我太过愚钝。”
　　精灵开口：“纯良的人往往理解不了上位者要走的路。”
　　王子会心一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你开心就好。”
　　“谢谢，我比刚刚开心多了。”
　　“……”

　　第二天，国王再次接见了神秘的客人。这次会谈的时间比上次要短，王子和精灵只剩下一个晚宴的时间。
　　“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精灵避开那双灼热的目光：“或许是明天、后天，也会是十年、二十年，一切都是未知的。”
　　王子笑得很开心，精灵不解地看他。
　　“原来你也在期待与我见面，”王子眉眼弯弯如同夜空的月亮，“哪怕是二十年甚至更久，你也觉得我们会再见面。”
　　精灵静静地凝望着那执意跟随他的月亮，默默给出承诺：对，我们会再见面。

　　精灵们往往拥有比人类更漫长的寿命，花开与花落，幼苗长成大树，对他们来说都是不经意间的过程。

　　当同伴呼喊抓住了闯入结界的人类时，精灵还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快到记忆中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英俊挺拔的青年，容貌虽略有变化，但目光依旧澄澈清明。
　　“王，怎么处置他？”
　　精灵挥手示意众人离开，来到青年面前，扶他起身。
　　“怎么找到这里的？”
　　“妹妹给我的灵感，”青年自豪地拿出怀里的地图，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标注：“她比我聪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精灵对小公主的印象有些模糊，只是依稀记得她与王子一样，拥有着如火焰般绚烂的红发。

　　“我很想你，总在想什么时候能见面，然后我就想到，我可以来找你，对了，请原谅我的失礼，”王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即便它破旧不堪布满灰尘，也掩盖不了主人彬彬有礼的气质，“准备的衣服掉进沼泽，本计划进来之后再找一件新衣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王子的表情有些窘迫，甚至还有几分憨厚，从前少年纯真的性情似乎并没有因时间而改变。
　　“跟我来。”精灵向他发出邀请。

　　森林的深处，是精灵们生活居住的地方。与书中描绘的那种阴暗潮湿的环境不同，清晨的雾气散去，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印在身上，暖洋洋的。
　　多数精灵惬意地躺在树干上打瞌睡，有的精灵在树下拨弄竖琴，还有一些在好奇地打量他，王子微笑点头以作回应，引得几个精灵羞涩地背过身，花色的翅膀轻盈拍动，在阳光的照映下闪着七彩的光。
　　精灵的家是一个坐落在粗壮树干上的树屋，不同于自己空旷又华贵的寝宫，这里的窗台上摆满了各种茂盛的植物，书桌上是摆放整齐的各种画册与书籍，淡绿色的被褥看起来十分柔软，整个空间温馨又质朴。
　　精灵找好衣服后就带王子去了一处温泉。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水气氲氤让王子看不清精灵的身影，只能靠声音判断对方的大致方向。
　　“我想体验一下自己选择的路会是怎样。”王子低下头，看向水面模糊不清的自己：“妹妹成年生日那天，问我喜欢什么，我愣了许久，我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我，她说，从前她只能给我她能做到的，或许成年后，她可以帮我实现我想要的。但我可能已经忘记自己喜欢什么了……”

　　“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陌生，陌生到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他的“喜欢”似乎被抹杀掉了，因为一国的储君不应该表现出任何偏好，以致给他人留下把柄。
　　他做的一切都是他需要做的。喜欢的书，没有，那是治国理政的必读书目；喜欢的运动，没有，那是懂得作战与保护自己的必要能力；喜欢的乐器，没有，那是社交与礼仪的基本要求；喜欢的人，没……他剥开记忆，那里还在等待着，曾与他有过约定的精灵。

　　“……或许是成年人的世界太过枯燥无味，让我忘记了太多感受，”王子自嘲笑了笑：“但我又想找到它。”
　　“会找到的。”
　　声音从身后传来，王子下意识回头，直直地撞进那双绿色的眼眸里。
　　扑通！
　　心脏剧烈地跳动声与水花声一同响起。

　　就这样，精灵们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人类，开始他们有些不适应，顾忌着他是王的客人，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精灵们与他逐渐熟悉起来。
　　他是个温和有礼貌的人类，每个精灵都愿意与他交流。女精灵们给他分享看过的爱情书籍，喜欢听他描绘外面的世界和故事；男精灵们教他吹口哨和短笛，喜欢与他沟通乐曲心得和切磋武艺。他是年老的精灵们最佳的倾听对象，也是年幼的精灵们最有趣的老师。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王子仰头望着远处的晚霞，将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可以。”精灵在他身边坐下。
　　王子侧过头，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笑意：“谢谢你。”
　　“不用。”
　　“你要听我最近学的曲子吗？”王子抽出腰间的短笛，他知道精灵不会拒绝他。
　　所以在精灵点头后，一首轻快的小调随之而出，像草中的虫鸣，也像窗前的风铃，也是王子被束缚了已久的心。
　　“我挺喜欢这首曲子的，”一曲结束后，王子感慨：“我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挺多的，喜欢看男欢女爱的故事，被种种感情牵动心绪，喜欢吹笛子，它比拉小提琴轻松多了，喜欢射箭，箭离弦的那一刻会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还喜欢和你、你们在一起……”
　　精灵认真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也知道这些都是离别的前言。
　　“……谢谢你。”
　　最后，王子静静地注视着精灵，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在心底。
　　微风拂过，两人的发端萦绕在一起。
　　精灵的一声叹息打破沉默，给他一个拥抱。
　　“我们会再见面。”

　　王子离开了。
　　精灵们的生活又恢复平淡，偶尔，他们会期待着远方的消息。

　　然而，更早来临的，是魔王再度出现的传言。
　　源源不断的魔物侵蚀森林的边缘。
　　精灵没有慌张，因为在多年前，他与各个种族的首领做了约定，共同组建了一支猎杀魔王的小队，一直在寻找魔王的踪迹。
　　根据这次传来的消息，魔王并没有出现，但不少魔物因封印松动四处逃窜，他们需要支援。

　　魔王的存在会引发混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为他总能轻易诱惑人们去摘夺“禁果”，让其为之争得头破血流，而他则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戏谑地看着自己挑起的灾难，甚至还会拍手叫好。
　　如此恶劣。

　　精灵安排好一切后，独自来到生命树前，撤下魔法的掩盖，眼前普通的橡树露出原本的模样，它的枝叶伸向天空，形成一片天然的穹顶，树干上布满古老的符文，沿着根系扎入大地，使整个森林深处都在结界的庇佑下。
　　符文汇聚的中心是一个缺口，那里本是历代精灵王守护的种子，可是有一天，种子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前任精灵王请求他，一定要找到种子。
　　种子代表希望，是精灵一族永生不灭的源头。即便在面对生命树都无法庇护的灾难，只要种子还在，他们依然有生存的希望。
　　他曾找女巫占卜过，结果却隐晦难辨：种子一直在那里。
　　他如今仍没有任何头绪。

　　没有种子，生命树就不能出任何差池。
　　精灵为它施加了一道又一道的法阵，通过与生命树共享的知觉，他感受到结界外的魔物在减少。
　　援军到了。

　　青年似乎比之前更为成熟，铠甲沾满血污，但在阳光下依旧映射着银色的光芒，火红的头发随风而动，比身后的旗帜更为耀眼。
　　精灵抬手打散对方身后扑来的魔物，两人的视线仅对视了一瞬，又各自投入眼前的战斗。

　　黄昏，周边的魔物被尽数剿灭。
　　精灵在河边找到了正在擦拭身体的王子。
　　“你、你怎么来了？”原本半个身子在水面上的青年向水里沉了沉，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神飘忽躲闪，与战场上神情肃穆的样子判若两人。
　　“没看到你。”
　　王子浮出剩下的脑袋，目光仍然不敢与其相汇：“我本想干净些再去见你，毕竟魔物的味道还挺大。”
　　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让对方不自在，精灵背过身。
　　“你去哪？”水花扑在岸边，紧接着是沙石碰撞的声音。
　　就算不回头，精灵也能想象出对方匆忙穿衣的模样：“不用急，我在树后等你。”
　　“哦哦，好。”

　　精灵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人类的情谊保持这么久，虽然对一个精灵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人类，这已经是相当长久的友谊了。
　　他不是没有与人类打过交道，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带有强烈的目的，这会让习惯温和氛围的他略有不适，少部分如稚童那般天真烂漫，在经历不少年岁后也会改变许多。

　　人类的寿命很短，但他们却能完成许多种族做不到的事情。短暂的生命赋予他们太多的欲望，以至于他们容易不择手段地去满足。
　　——所以，不要与人类有过多的接触。
　　这是前任精灵王曾告诫他的。

　　精灵侧头，看到还在与湿漉漉的头发较劲的王子，他走上前，将掌心的魔力覆在对方的红发上。
　　“哇，干了。”
　　王子扒开遮在眼前的头发对他扬起一个笑容。
　　感受着停留在手心的触感，精灵颔首：“走吧。”

　　王子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精灵思索，或许因为身份的问题，他的欲望比其他人的更为简单，也更难实现。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野生的金钩吻，一大片，像金色的瀑布，对了，我是在深渊附近见到的瀑布，那可比宫中的喷泉壮观多了……”王子像小孩子炫耀礼物一样描绘着路上的见闻，还时不时与身旁经过的精灵们打招呼。

　　对方似乎就没有变过，或许变了，但最宝贵的那部分没有变，这很难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再是王子，”王子顿了顿，不自觉攥紧衣袖，“我可以与你、你们一起生活吗？”
　　精灵抬眸，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你认为，我们在意你的身份？”
　　“当然不是。”王子笑起来，心里悬的石头总算落地。

　　悠扬的音乐与欢笑声从远处传来，那是精灵们在感谢远道而来的援军。
　　精灵们是喜欢热闹的，但热闹与人类一样，太过短暂，如同饮下被蜜糖包裹的毒药，让他们不得不用漫长的生命去品味和消化，所以，多数精灵更愿意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躲在森林深处平静生活。

　　“对了，你们教我的那首曲子我一直没忘，感觉它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熟悉的小调哼唱在耳畔，精灵静静地注视着天边的晚霞，就像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只不过曲子中的感情更明媚了。
　　手指被轻轻蹭了一下，精灵瞥见身旁几乎与发色相容的耳朵。
　　那只手似是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扣在他的掌心。
　　精灵低头浅笑，没有拒绝。

　　会后悔吗，精灵问过王子，也问过自己。
　　或许，一切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