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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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叩叩叩！
柳飞卿站在苔痕斑驳的石阶上，背靠廊柱，不赘叩叩叩」敲着自家后院东厢的房门，五官狰狞，有如索命恶鬼，只因赁下这东厢的朱姓考生，已欠下他三个月房租，饶他再宽容大度，也得吃饭穿衣，于是不得不充作恶房东上门催缴。
「朱四郎！朱四郎！朱──四──郎──君！」
但任他叫得声嘶力竭，门内依然死寂，宛如全家抄斩，鸡犬不留。柳飞卿不死心，上前推了推门，但推之不动，该是从里头反锁起来，难不成朱四郎和他一个书僮一个侍婢三个人一起挖地道逃了？
他绕到窗边探头打量，不见正主，却见朱四郎的书僮躲在厨房边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两个干馒头默默啃着，看来饿得紧了。
「五福，你们家郎君呢？」柳飞卿悄悄走上前去，在他耳边阴恻恻问道。
「呜哇啊！」五福吓了一惊，连忙把馒头塞进袖里，鞠躬弯腰，吞吞吐吐道：「柳大郎君，真对不住，我家四郎君到……到寺院进香祈福去了，大概晚上才回来……晚上才回来。」
「门怎么反锁了？」柳飞卿哪这么容易放过他。
「六……六喜在里头睡觉。」五福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六喜是朱四的婢女，负责煮饭洗衣，平常和朱四打情骂俏不清不楚的，如今睡到日上三竿，五福大概是不敢指使她，才落得到厨房偷馒头吃的下作。
「大男人到寺院上什么香，我看是去隔壁平康里的青楼寻香找乐子了吧？你怎么不跟着开开眼界？」柳飞卿没好气道，见他可怜，也仅是嘴上为难他而已。
「这……柳大郎君真是料事如神，听四郎君说，他是去贺文友高中，若喝太晚今天就不回来了。小的没见过世面，跟去那般神仙地方，岂不丢我们郎君的脸？」五福一五一十都跟柳飞卿说了，倒比对自家郎君还老实。
柳飞卿拿他没法，叫他吃完馒头别忘了砍些柴薪，便挥挥手让他去了。其实他这房东也不是不通人情，若一时手头紧绌，通融十天八天，再不然写下一两个月的租金欠据，约定多久以后偿还，都比避不见面好。如今朱四还有闲情逸致去平康里凑钱设宴贺人高中，租金想必更还不出来了，可怜他这房东，再过不久恐怕也要捱白馒头当正餐了。
嗟叹之余，柳飞卿左右无事，掂着轻飘飘的钱囊，索性出门散心去了。他没朱四的厚脸皮问平康娘子赊帐，只好拐个弯向东市走，东市南边巷子有不少旧货摊，若多留几分心眼，说不定能挖到一两件宝贝，要不找相熟的店东聊几句也好。
主意既定，柳飞卿于是抱着消磨时间的心态，悠哉悠哉往东市而去。
既然说买东西、买东西，长安东西市里的「东西」自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柳飞卿自知钱囊有几分斤两，一心往横巷里曲钻，眼里尽是地摊上堆得似垃圾般的东西，奈何沙里淘金难、鱼目混珠易，看了半天，依然无从下手。
随手买了两个胡饼夹腊牛肉填饱肚子，柳飞卿打个呵欠，脚下不知不觉又走到麻子胡的杂货铺前。只看年轻的小伙计忙进忙出，大胡子店主东却不见踪影，幸好伙计与他相熟，便拿来一张小杌招呼，请他等等或是随便看看。
柳飞卿坐了一下，等伙计走远，便起身四处逛，免得食积不消化。店里杂物堆积如山，他耐着性子翻翻找找，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只因店主麻子胡似乎有点门路，经常有些来历不明的宝贝会出现在这店里，说不定是哪个江洋大盗的赃物，若给他挖到一件稀世珍宝就发财了。
柳飞卿端起架上的陶俑，随即略带失望地放下，一转身，脚下突然踢到什么坚硬物事，奇痛无比，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脏兮兮的包袱。
包袱的结绑得十分随意，被他的玉足一踢，便散出许多泥土。柳飞卿心想这么随便放在地上的东西，想必不值几个钱，便蹲下来把结打开，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破铜烂铁。
「咦？是铜人像吗？还有马？但怎么坏成这样……？」
包袱里似有四五个铜像，有人有马，但不是缺手损脚就是断头。柳飞卿随便拣了一个，掏出手帕擦拭泥土，左右掂量，只觉入手沉重，扑鼻而来尽是霉湿的泥土气味混和酸锈味，应该是刚出土不久的东西，大概麻子胡到手后还没空整理，稍微看了看便整包扔在这搁陶俑的架子下。
柳飞卿看出一些兴味，索性搬来小杌坐下，将人像搁在膝上，细细擦去手脚泥土，露出表面附着的锈迹，便再也擦不动了，隐约只看出是一个人拿着一支长枪还是长戟的武器，作向前欲刺状，然而头却不知给谁砍了，只留下一截颈子。
柳飞卿探手往包袱里找了找，没找着断头，便又摸出一个人像来研究。这个人像比刚才那个轻一些，锈迹偏黑，右手齐根而断，不知拿什么武器，面目狰狞，正揣摩之际，身后便传来店主麻子胡的喊声。
「快放下快放下，那不是要卖的！」
麻子胡脚步匆匆，喝止柳飞卿之际，不忘看看店里有没有别人在场。柳飞卿见他惊大于怒，便知这东西不是碰不得，而是不宜光明正大拿出来给别人看见，当下起身摆出笑脸，一副老朋友的样子道：「哎哎，老胡，我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便随手拿些玩意看看，你不会这么吝啬吧？」
举凡这类旧货铺，或是门面较齐整的古物店都有个行规，就是摆在店里让客人拿上手问价的东西，就不能说不卖，若真不想卖，只能抬高价钱让客人知难而退，若客人拿出钱来买，也只能认哉了事。
麻子胡自知失言，也怕被柳飞卿看出蹊跷，便仰空打个哈哈，道：「前日朋友拿了些东西过来，还没整理好，适才整理仓库时刚想拿进去，没想到被柳大郎君看上了。」麻子胡边说边打量柳飞卿手上的两个人像，然后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塞到另一个角落，接着搬来几个箱子挡住，才算了事。
柳飞卿见他那欲盖弥彰的样子，就更不愿放下手中两个人像。于是故作专家貌搓了搓手帕上的泥土，凑到麻子胡耳边道：「老胡啊！我看这玩意的姿势古怪，且所沾的黄土带了石灰，不像是常翻动耕作的土，该不会是坏了什么前人的阴宅拿出来的……」
「柳大郎君，算我怕了你了！」麻子胡嚷嚷几声，不让柳飞卿再说下去，接着把他拉到柜台前，低声道：「这包袱真是人家搁我这里的，我也不知他何时来取。你若有心，随便给我几个钱，拿了这俩去，今天就当没来过我这里，如何？」
麻子胡也算快人快语，毕竟坏人陵墓偷盗陪葬物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生意，包袱的主人或许是怕走漏风声，才把东西借放在他这里，麻子胡怕惹事上身，不敢收进仓库，随便搁在地上，好死不死被他一脚踢中，拆开来看。
柳飞卿露出会心微笑，点点头，便把囊里仅剩的七八十个铜钱倒在柜台上，加起来还不够人像的一只手臂重。
「真不好意思，我最近手头拮据，等凑了钱再给你！」
麻子胡眉头一皱，张口欲言，转念嘟哝几句便罢，转身拿来一张油纸，把两个人像包得严严实实，才塞进他怀里，放他从后门走了。
柳飞卿抱小孩似的抱着两个人像回家，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将东西搁在案上，甩甩酸麻的手，才撕破油纸，对光仔细打量两个不知什么材质铸成的人像。
两个人像各有几斤重，照大小比重来看，材质不是银就是铜，若拿去熔了，也值上不少钱，但这般百年古物就熔了未免可惜，好歹洗干净看看真面目也好，但棘手的是锈迹比蚌壳还厚实，以洗首饰的洗银水洗铜水来洗，怕是洗不干净，不知用敲的敲不敲得掉？
柳飞卿思忖半晌，起身走去柴房找来火钳子，不住以尖端对着人像底部敲，但敲啊敲的，掉下来的尽是泥土碎粉，大片的锈迹纹丝不动，他且怕敲坏铜像，不敢太过使劲，捣鼓半刻，终于无奈放弃。
硬的不成便试试软的。记得坤山子师父的笔记提到几种金石药水的制法，其酸性极强，足以腐蚀皮肉，加上其它药材煮炼调和，可制成治疗坏疽脓疮的药水，就不知能否洗掉铜人银人身上的顽固锈迹？
柳飞卿连忙找出笔记，笔记上几种药水配方，像「雄黄水」、「丹砂水」、「硫磺水」、「硝石水」等等，都说是能摧金溶银。先前师父留给他不少朱砂，正好物尽其用，但见「丹砂水」制造过程复杂，得准备丹砂半斤、石胆一两、硝石二两，装在竹筒里以生漆封口，浸在华池三十日，方能化成药水；而最简便的是「硝石水」，只需几两硝石，捣细以盐渍，埋在地下五日，便能化成药水。
他这半吊子道士只有几分唬人本领，炼丹什么的还是头一遭，当然是从最简单的硝石水入手。若嘎扮成道士，带上师父留下的朱砂，随便找家药材铺，托词炼丹材料短缺，运气好说不定能以物易物，免得花冤枉钱。
主意既定，他重新拿油纸包好人像搁在一旁，打算明早扮装驾车往西市一行，免得东市熟人多，路边一个卖烙饼的大娘都认得出他柳大郎。
这时，只听「喀啦」一响，一阵风吹开窗门，亦将油纸吹开一角，露出一只锈迹斑斑的眼，正默默盯着他后背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