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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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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清清凉凉的雨丝,落在沈之秋绾得流畅雅致的秀发上,织就一张水晶珠的发网。即便花露水换成了香奈儿,雪花膏换成了雅诗兰黛,她这个总经理夫人仍然喜欢在微雨中散步。
这是上海的青春三月,灰色褐色的钢筋水泥衬得行道树分外鲜绿。冷雨不时从叶隙间滴落下来。花坛里好大一株紫藤,深紫浅紫的流泻成瀑。她驻足片时,忽生起攀折一朵的恶作剧心情。
忽然,她在那朵花的阴影里看见了自己的丈夫。
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那朵红云般的伞载着他们飞过去了。
快得没见到任何眉目表情。
那是他的丈夫。
仿佛黄浦江水在她身边滔滔流过,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三十二载的青春韶华,在此纷纷凋零。
一地的花瓣。
她颓然坐下。袋子里有刚给女儿买的温莎牛顿的昂贵画具。颜料漏出来。一注鲜红在雨水里慢慢渗开,幻作一朵巨大的妖红。
她抱着女儿。女儿十岁,扎着两条红绫系的麻花辫,牙齿雪白,眼睛漂亮。她流泪亲亲女儿。
“小雨,你爸爸喜欢别的女人。”
“妈妈……”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
“小雨,要是妈妈跟爸爸离婚你跟谁呢?”
“妈妈,你不要哭啊……妈妈……”
哭得狠了,她推开女儿,捡起一支小笔刷狠狠地往臂上刺去。
“妈妈!”女儿一生哭嚎,小手拉住她,“妈妈,不要这样啊!小雨害怕!”
一下,两下……白皙柔软的双臂上点点青紫,渗出几缕殷红。
“妈妈!”女儿温热的小小身躯合身扑上,抱住她的双手。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看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呜呜哭着的女儿,她突然苍凉地笑了。
天下由来轻两臂,世间何苦重连城。
安顿好女儿,她关上房门,独坐面对大衣柜,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迟暮红颜。打开衣柜,翻出最底下的樟木小箱,玉手带起一片极炫目的暗紫。光密厚实的紫色绸缎上爬满繁复华美的银藻,在白色外袍下透出难言的深艳。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也曾作为票友披霞帔戴珠冠过戏瘾。而这样的东西,是她在衣食富足之后悄悄买了材料,一针一线去补的梦和幻想。她深紫色的年轻的梦已经不复存在,还能用什么来埋葬,什么来悼念?
举袂,拧身。
舞低杨柳楼心月,楚腰纤细掌中轻。
之秋,我会一辈子都疼你的。
一辈子,一辈子有多远。她仰面,未染兰蔻的红唇别样清艳。
紫金钗影落芳樽,白玉箫声隔暮云,碧梧枝冷惊秋信。倩缑仙暖梦魂,喜相逢青鸟红巾。都不索瑶琴写恨,秦台忆君,妆镜悲春。
一股奇异的芬芳自这朵紫色苞蕾中爆裂开来。
紫金钗是一种只在夜半开放的奇花。传说它的香味能医好所有为情所致的心伤。它的花心宛若一柄孤傲的利剑。它若伤了,怎能修补自己的心伤?
钥匙转动的声音。男人愣在门口:“之秋?”
一身华美的衣装,宛如秦淮河上走来的魂。她含着笑,伸掌:“拿来?”
“什么?”
你推说是帮同学取照片落下的。我早该怀疑了,你上衣口袋里,黛眉红唇的女秘书。
“把你兜里的照片,给我。”
一声炸雷,远方天空下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