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书简》宝菀空雀

41、第 41 章

　　我失魂落魄地从家里跑出来，萧简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塞进他的车里。

　　车进萧简家的小区，在电梯里我方才想明白一些事。合着的电梯门是一面镜子，我看着它倒映出萧简那张坦然的脸。

　　我会慌张，会难过，会害怕行差踏错，可是萧简不会。他眼底波澜不惊，没有情绪。

　　我问：“我妈打你那一巴掌疼吗？”

　　“应该没有你疼。”他侧身看我，抬手摸了下我挨打的那边脸颊，“等会儿我拿冰块给你敷一下，别明天肿了。我没想到郝姨居然会打你。”

　　手指在我脸颊上温柔缱绻，痒痒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只有我们两个相处时，他变得如此宽和。他是温和的，我心底却凉如水。

　　“那你有没有想到，我妈居然也会打你呢，哥？”我刻意如此叫他。

　　自那晚之后，我一直叫他萧简。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镜子被撕裂，那上面映照出我们的身形也消失了。

　　天花板的星辰灯只开一半，幽幽暗暗明明灭灭，照出通往卧室一条秘境般的路。

　　我蜷在床上，眼睛沉沉闭上。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找人剁我爸的手指头，又被我妈扇巴掌，这一家子的事杂乱无序，日子过得真是跌宕起伏。哦对，眼下还有一个正替我搓揉着冰块消肿的兄长。

　　我们之间很不清白。这不清白给我们招致了麻烦，他一巴掌，我一巴掌，彼此一起痛着。

　　萧简的手指细长，指尖上捉弄着那块冰从我的额角滑到下颌，一颗冰凉水珠化开，顺着脖颈的缝隙流进领口。

　　两厢无言，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萧简。”

　　“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想起他在家时撂下的那番独白。

　　“真的想知道？”

　　我点点头，那滴冰凉的水化在我心口，像被皮肤吸收走了。

　　他悠悠地看窗外，想了想才答：“我小时候老是看见一个小姑娘，在花园里一个人走路。也不和人玩儿，也不和人说话，就自己一个人。她其实那会儿长得也像丑小鸭，不好看的，但是我就是很想保护她。”

　　“有一次我真的那么干了，我看见有人朝她扔泥巴，她跑回家了，我把那几个人撵到大院的后巷揍了一顿。”萧简像是想起了好玩的画面，笑了一下。

　　“那个小姑娘喜欢抓蜻蜓，可是技术很差。她还喜欢玩儿树上的桃胶，有一回我看见她偷偷把那东西放进嘴里当糖一样吃，我就想这小孩儿是不是真的有点笨啊，真的需要人护着。”

　　“后来她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我妹妹，可她不喜欢我，不需要我护着。”

　　“她开始和别人谈恋爱，我已经做好了嫉妒的准备，但发现她笨得连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让人家给甩了。”

　　“其实她那么可爱，怎么能有人配甩了她呢？”

　　萧简慢慢说着。

　　我抚上萧简的脸仔细看着那双眼睛，藏在那背后的，也会有嫉妒这样的情绪吗？

　　“再后来，那个小姑娘变成大人了。有人的欲|望，这不奇怪，我说服自己接受，也说服自己去爱其他女人。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看着她们却肖想着另一个人，我能接受那个人在身体上亲近其他男人，但是她朝我喊她爱那个人的时候，我快疯了。”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峻烈哀伤得像一个谶语。

　　只因为那时候我骗他，说我爱冷杉。

　　手触皮肤的温热感给了我一些现世的真实感。

　　我的手指游走在萧简的唇颊边，这双好看的嘴唇像一口井，它源源不断，在讲述，也在引诱。也是这一双唇，在那天重重地落下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夕改变了。

　　指尖触到唇上，然后是坚硬的牙齿，然后是湿热的舌尖。

　　萧简含着我的指尖，有时啮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竺雨。”这道唤声含混低沉。

　　“后来我发现那个小姑娘慢慢变了，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厉害。我很怕她不再需要我，虽然她也从来没开口说过需要我。”他稍微用了力气，咬得我的指尖酸胀发疼。

　　“我让同事去查旧城那边的地下赌场了。线人递上来的证据账单里，倒是有你爸的名字，可上面的账居然全清了？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咬完了，又是轻轻的舔舐，像惩罚后的安抚。我在疼痛与酥麻的两端感受着自己。

　　他的话，我没应。

　　垂下眼睫，我抬手把萧简的脖颈勾向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让他看着我把那只曾停留在他舌尖的手指向下滑去。

　　“那张照片，是你让满西林拍的吧？”

　　我的问题，他当然也不会回答。

　　大厦外的雨声激烈起来，雨点砸在窗户上，叫人疑心是夏末的冰雹。

　　“下雨了。”

　　“还怕吗？”

　　“不怕了。”

　　彼此对话亲而柔，如在梦里。

　　我是如何清的账，他是如何拍的照，有什么要紧。

　　我和萧简不过是两个疯子，心底幽暗处长着带刺的植物，只有用彼此的指尖触碰时，那些刺会颤微微地垂下。

　　如果你见过含羞草，那就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