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69、【死】16

　　曹戬睡得并不久，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昏睡了一个世纪，漫长得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耳边传来什麽烧开咕嘟咕嘟的声响，扭头去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著他在一个铁炉子前添火烧东西，空气中传来苦涩的药味。

　　他欲起身，却同时牵扯後背上的伤处，不由嘶地吸一口冷气，背对他的人猛然回头，一看他已醒来，一眨眼功夫便已来到石床边，“爹，你醒了，是不是伤口还在疼？”

　　曹戬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挥了挥，“没事，就是起得急了，扯到伤口才会这般，一会儿就好。”

　　曹豫爬上床拉下父亲身上的衣服检查伤口，发现没什麽事才又翻身下床，翻出几件棉衣垫高，扶父亲轻轻躺好，“我帮爹熬了药，可以缓解些疼痛，刚好开了，我去端来。”

　　看著儿子跑到炉子边忙碌，曹豫趁这时机环顾身处的山洞，发现上头石柱林立，脚下也有不少石笋拔地而起，这明显是个溶洞，从出现到慢慢累积形成如今这般壮大的规模至少需要几千万年。

　　而他所处的地方附近，吃的穿的用的，这里样样皆备，东西齐全得让人乍一看还以为是间屋子。

　　“小豫，这是何处？”这地方一看就知道布置已久，尤其是曹戬看见本该被消毁的那些自制的训练用具逐一摆在洞中时。黑龙寨附近的山他几乎都去过，却不曾发现这一处，并且，小豫这小鬼似乎也一直在瞒著他。

　　小心把棕黑色的药汁倒入碗中，听见父亲沙嗄的声音，方抬头小心翼翼地觑著父亲的神色，见他没有丝毫生气之象，遂才稍稍松了口气。端药碗过去往床边一放，两只手赶紧摸向两边的耳垂，还未等放下，便被脸色微沈的曹戬拽住放面前一放，“怎麽不找些东西包著端来，这麽烫的碗能徒手端著吗？”

　　曹豫笑眯眯地一屁股坐在石床边，“没事的，我皮糙肉厚不怕烫，况且才这麽点距离，烫不著。”

　　低头看著儿子的手，果然无碍，只比往常略略红了些，可一摸上这双仍显得单薄的手掌中布满的厚茧与伤痕，曹戬的心还是紧紧地揪起，便不由地把这双手揽入掌心之中，紧紧握住放在身前。

　　“小豫，这里是哪里，为什麽把爹带在这来？”曹戬深吸一口气，抬头盯著儿子的脸。

　　他受伤昏迷後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那间简陋的小屋中，而是一个显然布置已久的山洞里，曹戬便猜测到小豫接下来还会有什麽动作，肯定与黑龙寨相关。

　　曹豫对上父亲隐约泄露忧愁的眼，露齿一笑，道：“爹，你不必担心，这山洞离黑龙寨不远，孩儿把你放这，是想让你好好疗伤，免得总有不相干的人找你去治病。”

　　“不过……”话锋一转，又听他道，“爹，另一方面，我是想利用你的失踪制造孟虞已经逃出去的假象，如此一来，寨中再死人，都可以算到孟虞的头上。”

　　“死人？”曹戬微微皱眉，低头沈吟一阵後，道，“小豫，你下一个要杀的人──是三寨主李贺昌？”

　　小豫面色平静，轻轻点头。

　　曹戬眉头紧紧拧起，“那你打算怎麽杀？”李贺昌身手岂是如今的曹豫能及的。

　　小豫面色不改，却抿了下唇，似笑非笑，“用药，用毒……只要能让他死……”

　　曹戬盯住孩子的面容，目光深沈，“那麽，三个寨主都死後，你又有何打算？”

　　曹豫低头，看著被父亲的双掌包拢住的一双略小的手，目光一闪，忽尔挣脱开，趁曹戬未及反应之时迅速握住他的手，小的覆住大的，较为纤细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摩挲大掌上的每一根手指，比起他布满厚茧的手，这双大手更显沧桑。

　　在山中去猎食时，有为他挡住进攻的野兽时，被利牙咬破的伤口；有徒手背他爬山时，被石头蹭得断裂至今不曾长全的指甲；还有为他制作各种各样的训练用具时磨出的茧子……

　　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的已经消失，有的依然存在，也许一辈子也无法消褪，就这麽根植於这双手上，令人心疼心酸心碎，无法遗忘。

　　曹豫收拢这双手，郑重地放在自己胸前贴著，然後抬头看著沈默的父亲，露出一笑，“爹，我做黑龙寨的寨主，好不好？”

　　翌日，曹豫一身落魄地回了黑龙寨，他没有找到父亲，且与同去的五人各自失散。李贺昌安慰他几句，让他暂且休息，其余人也同去找寻尚未回来，也许会有消息。

　　曹豫回来後的第二日，李贺昌设宴布席，正式收他为义子，一时之间道贺之声不断，稍微冲淡孟虞逃逸曹戬失踪後寨中的沈重气氛。

　　却在曹豫成为李贺昌义子的第五日，李贺昌暴毙於屋中，死状甚惨，而插入李贺昌心口处的利器正是孟虞除长鞭外随身携带的长剑，一剑穿透。

　　孟虞回来了！

　　黑龙寨人一时之间陷入惶惶之中，当初他们跟随三寨主李贺昌把孟虞逼得出逃，如今他出现，肯定是回来向所有人复仇的！

　　亲父失踪义父被杀，曹豫气红了眼，恨不能嗜其血吃其肉寝其皮，他要带人冲出去寻孟虞义父为报仇，寨中的人却道大局为重，如今群龙无首，孟虞又不知何时会再出现，自然需要先选个有能力的寨主来率领众人。

　　可这事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解决，毕竟三位寨主死了俩，一个在内部斗争中失败逃了，剩下的无非是些为寨主马首是瞻的小喽罗，杀杀人掠掠货他们在行，但要力压众人成为黑龙寨之主，没有真本事根本无法服众。

　　在与那帮江湖人的一役中，寨中的伤亡近半，在孟虞与李贺昌的内部斗争之中，又损耗将近百人，此时剩下的这帮人内，真正有些能力的已然不多，可也没有一个能令寨中上下心服口服拜其为主的。

　　时间眼看一点一点过去仍无半点进展，突然之间，不知是谁在凝重气氛之中暴喝一声：“他娘的！还争论个屁啊！要俺看，倒不如设赏，谁杀死孟虞那王八恙子谁就是咱们黑龙寨的寨主！”

　　孟虞杀死李贺昌的沈重仍然笼罩在每一个人心中，听到这一声暴喝，众人顿时热血沸腾。

　　没错，比起在这争著吵著，不如放手去干，孟虞的厉害这里的人谁没见识过，而能杀死孟虞的人，当然比他还要厉害，这样的一个人，谁他妈的还会不服！

　　求天求地，不去追随一个真正的强者，唯有这般，方能在这冤魂泣血的乱世之中寻得一线生机。

　　这一声暴喝之後，黑龙寨中能出动的人都出去了，经过三天四夜不懈的找寻，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身上布满伤痕沾染血液，显得狼狈且疲惫的曹豫骑著马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左手提著一个人头，而他的身後，坐著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曹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