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64、【死】11

　　月上中天之时，曹豫方才动身离开，□□立於窗边看他翻窗而出走没几步又折回，微仰头盯著□□的脸看，忽尔道：“先生，他们都说你是郑兴成的男宠……”

　　曹豫没有说下去，月色之下，□□的神色丕变，难看得他忍不住收了声，不久後，方静静道：“先生，你在这里觉得如何？”

　　□□惨然一笑，“生不如死。”

　　曹豫上前一步，凑过去扬起嘴角一笑，黝黑的眼睛如星辰浩瀚且耀眼，只听他道：“先生，你不要死，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

　　就这般，笑著别过脸，顺著假山矮石轻松俐落翻墙而过，几个上下之後，便完全消失在□□的视野之中，而他仍伫立於窗边，久久不离。

　　曹豫一接近他们住的那间小屋，便听到屋里传来的说话声：

　　“曹大哥，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你在家等，免得小豫回来见不著人。”

　　“那你加件衣裳，白天虽热，可山中夜晚清凉，还是得注意些。”

　　“那你给我随便拿件袍子。”

　　“曹大哥，这件可以吗？”

　　“行。”

　　“曹大哥，你不要太担心，也许他是被什麽事给绊住了，小豫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可正是这样才担心，一般晚归这孩子都会叫人帮传个话，可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实在坐立难安……”

　　“我懂，平常看著曹大哥你对小豫放任自流，不管不顾。可是每一回小豫跑出去，你都会看著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舍得移开眼睛。曹大哥，你对小豫的疼爱，都是放在心底的。”

　　随後，是曹戬叹息一样的声音，“允晴，小豫是我的命……”

　　曹豫再忍不住破门而入，目光只留在父亲的身上，看他从微愕到皱眉，到慢慢板起脸，隐忍愤怒与担忧，看他朝自己走来，扬起手，曹豫赶紧闭上眼，诚挚地道歉：“爹，对不住，我到先生那儿去了，忘了和你说一声。”

　　看著儿子惊慌的神情，曹戬心一揪，暗暗叹息一声，扬起的手不重不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揉了揉，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怎麽去那麽久？”

　　曹豫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先生在弹琴，我一时听得入了神，忘了时辰。”

　　“郑兴成没在？”

　　“我前脚去他後脚就走了，没让他发现。”

　　曹戬微眯眼审视他的脸，过了片刻，抚著他肩膀的手移至他背後，轻轻拍了拍，“回来就好。”

　　然後带他进屋，关上门，问他吃过没，还给他留著几块红薯和一些菜汤，热一热就能吃了。曹豫点头，说他真的有些饿了。允晴闻言赶紧拿东西去热，待她端东西回来时，便见曹豫依在曹戬的肩膀上，像个孩童一样撒娇，孩子没回来时一直沈著脸的曹戬则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轻拍著肩膀上的那颗脑袋。

　　允晴忽然有种进不去的错觉。

　　再次出门的时候，曹豫会回头，会看见父亲立在身後，走出很远回头，只看见一个黑影，就算再看不见，也知道父亲还在身後看著他离开的方向。

　　曹豫从此有了个习惯，会不时回头看向身後。

　　郑兴成死了，不是曹豫杀的，他死在一帮江湖人手中。

　　是曹豫九岁时死在黑龙寨地盘上的那青城三杰留下的祸端，只不过，这仅是对黑龙寨人而言。在一些人眼里，是机会，是上天开眼，是恶有恶报。

　　江湖中人虽没有山贼的势力大，却也不是什麽好惹的对象。青城三兄妹想来在江湖中影响不小，三人一道失踪之後，青城派找了一段时间，查出原因用了一段时间，於这等乱世之中集结到足够的人手又用去一段时间，等千里迢迢赶到黑龙寨时，青城三兄妹已死去三年。

　　这帮江湖中人以清剿恶徒为青城三杰报仇，扬正义之名而来，一千余人声势浩大来势汹汹。黑龙寨等人不得不全力以赴，不仅三位寨主同时下山对敌，整个山寨几乎是清囊而出，人数将近两千。曹豫跟在三寨主身边，自然也下山去了。

　　兵力不算悬殊的两方人马各不相让，一时之间血雨腥风，死伤无数。这也是曹豫第一回亲临战争，真正的战争。

　　将近一天的血拼结果是两败俱伤，曹豫尽管已万分小心，身上仍被砍出几道口子，流血不多，一身的血泰半是他人的。看著损失过重不得不退兵离开的江湖中人，曹豫於心底冷笑，愚蠢至极。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才是兵法上乘。仗著人多势丛便妄想以硬碰硬，结果可想而知。损失惨重不说，还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可怜这麽一帮好手，就在这麽愚蠢的人率领之下，惨死於此。

　　曹豫思及父亲曾指著他放牧的羊说过的话，一匹狼带领的一群羊能打赢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狼。

　　而这帮江湖人便错跟了一只羊。

　　虽然如此，但这次的拼杀给曹豫带来的惊喜非同寻常，郑兴成死了，他一直在绞尽脑汁怎麽弄死的人死了。被人打下马，然後乱刀砍死，找回尸首时，几乎看不出原来样貌。

　　除此之外，孟虞也受了颇重的内伤，三寨主李贺昌则被震断左臂，而黑龙寨的这夥山贼则死伤过半。

　　回程的路上，曹豫在受伤的李贺昌身後不远处缀著，看著来时浩浩荡荡的人马变成此时的溃散狼狈，握住马绳的双手一点一点收紧。

　　既然天意如此，那他自然是顺天应时下去。

　　坐於马背上，曹豫平静无波的双眼之中，是谁也看不透的昊天罔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