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61、【死】8

　　“山贼──是山贼！快跑啊！山贼来了！”

　　又有一群人进入狩猎圈，年青健壮的汉子在前头带路，老弱妇孺紧紧尾随，将近二十个人的队伍之中，还有一辆驼载货物的马车。

　　原本平静的道路上前方忽然传来纷沓而至马蹄声，众人先是面面相觑，再有其中一名领路者快步向前眺望情况，待看见远处纵马而来的人个个手持在阳光下闪著刺眼寒光的武器，这人神色丕变，粗著脖子朝身後嚎一嗓子，冲进人群之中。

　　这堆人顿作鸟兽散状，骂爹骂娘间歇，拖儿带女四处狂奔，因拉车太慢，满载货物的马车也就这麽丢下不顾，任之孤伶伶留於原地。

　　一队山贼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四处逃窜的流民，还有满载货物的车辆。三寨主李贺昌不以为然地哼笑了声，右手抬起，朝一处指去：“石头，你带三人追这边；豹子，你带另外三人朝这去。剩下的──”李贺昌扭头看向身後，“曹小子，你要不要也带一队人去试试？”

　　位於他左後方的曹豫双眼一亮，即刻抱拳铿锵地道：“三寨主，小的定不负您的期望！”

　　“嗯，好！”李贺昌点点头，“吕颂、黄十三、白四，你们三个就跟曹小子一道，暂时听他差遣，记得好好干，不能让人逃了。”

　　李贺昌此话一出，众人神色不一，一些老资历更是心有不甘，曹豫一个才入队三岁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就这麽越过他们，自己带队去猎货了。虽然每一队抢回来的货物都要上交，可货物丰厚的话，带队的人得到的奖赏向来比跟随的人多，所以领队也算是个不管的差事，三位寨主之下，每个人都欲争一争这份差事，不可谓不激烈。

　　一些跟随三位寨主多年，能力卓绝的老资历都不一定能有这样的好机会，现在曹豫一个才十二岁的小鬼头轻松就当了小分队的领头，其他人不服，被派下去听他差遣的那三人更不服。

　　可三寨主一声领下，谁又敢直接出言抗议，更何况此时追人要紧，只好带著诸多不满马上分头行事。

　　三队人马各自消失在林子中後，独留下来跟随李贺昌的某个元老策马靠近他，眼睛望向曹豫他们离开的方向，“三寨主，这麽早就让曹小子带队，其他人恐怕不服吧？”

　　“不服？”李贺昌眼睛一眯，慢条斯理地捋著自己的大胡子道，“那只是时间问题。曹小子并非鱼池之物，慢慢地他们就能明白。这麽些年了，我也该培养个信得过的得力手下了。”

　　大寨主自从得了个！师□□，整天想著怎麽讨他欢心，寨中诸多事宜皆交由心腹打理；二寨主孟虞脑子了得，可性子太过阴毒行事一向嚣张，纵然与他们是八拜之交，日子久了，各人心中难免存有隔阂。

　　李贺昌虽然人看著野蛮粗鲁，可毕竟是个混迹匪道多年的人，该明白的道理自然明白。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他该为自己做个打算了。

　　另一道上，曹豫策马在前，知道三个前辈紧紧跟在身後，便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恳切地道：“三位大哥，方才时间紧迫，小弟不好违抗三寨主，纵是暂且接下带队的任务，却也明白三位大哥哪一个都比小弟强上百倍千倍。小弟愚钝不敢逾越，事後一定向三位赔罪。若是这次猎到好货，三寨主有赏，小弟绝不私囊，定会交予三位大哥，毕竟这才是你们应得的。”

　　一番话下来，说得後面的三人浑身舒爽，方才的不满烟消云散，更有一人哈哈大笑，豪迈道：“曹小子，你果然识道，不枉兄弟们带你这麽些年！”

　　曹豫在前，身边的景物不断後退，烈烈的风迎面吹来，他微眯眼，嘴角浅浅上勾，几分嘲讽。

　　他们追上的这队人有两名青壮年一名半百老人一名妇人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共四人。

　　见到他们四人骑马堵住去路，这四人又惊又慌，妇人更是吓得手脚发软，被一名汉子捆在背上的孩子哇哇大哭，好不烦人。

　　曹豫身腰侧抽出一把马刀，为骑马作战之短兵器，刀身细狭略弯，把手较长，双手可同时握刀，只需配予相当的手劲，便能断骨裂筋，算是长备兵器之一。

　　其余三名山贼早熟稔的各自分开，呈圆形把这四人包拢其中，逐渐缩小范围，要麽等他们跪地求饶，要麽以血开刃。

　　曹豫的眼睛一直落在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身上，纵然神色比之另外三人缓和不到哪去，可他却频频朝他这处看来，微敞开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再加上不时咬牙之举动，曹豫断定，这人会选择由他这里突破。且，曹豫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这男人身上肯定藏有武器──

　　果不其然，这个汉子突然大喝一声，猛然自身後的行囊之出抽出一把大刀，朝身边的另一人快速喊道：“伍子，带他们跟上！”便握紧刀把直直朝曹豫这个看起来最为弱小可欺的对象冲来。

　　另外三名山贼没有动，或者可以说来不及动，只见曹豫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右手一扬，寒冷的刀光一闪，这位健壮的六尺男儿硕大的脑袋便脱离了身躯，朝另一头飞去，干净，利落。

　　喷涌的血溅上曹豫的脸和身体，还有离汉子最近的背著孩子的另一名男人，一时之间，空气，静止。

　　然後，爆发。

　　男人与老人的怒吼哀嚎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啼哭声……

　　曹豫眉头一皱，右手染血的马刀轻轻一旋，“吵。”声音不大，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至四处，恁是同他一道的另外三名山贼也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他朝另外三人拱手一笑，道：“三位大哥，剩下的这区区几人就不劳你们亲自动手，就让小弟一并解决吧。”

　　说罢，也不待他们回答，翻身下马，手持染血的武器朝剩下的这三人一步一步走过去，对面的三人先是退，退无可退，只能惊恐万状地盯著这个浴血的少年。

　　剩下的那名年轻男子目光一触上兄长无头的尸体，双眼一红，蓦地眦睚瞪视曹豫，“我跟你拼了！”赤手空拳扑上来，曹豫一侧身避开，对上男人赤红的眼，脸上只有冷漠。结果可想而知，当著其他人面，曹豫皱头不眨一下，像屠夫手刃牲口一样，刀起刀落，血溅四处，又一个人死在他手中。

　　曹豫脚踩著男人的尸体，看著趴在他背上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刀子几下划拉，带子断开，他一手把这个染著父亲鲜血的孩子拎起来，然後看著对面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妇人与老人。

　　“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笑著问，可脸上溅满死者身上喷出的鲜血，刺眼可怖，宛如地府之中索魂的恶鬼，令人闻风丧胆。

　　妇人哭花了脸，望著孩子的目光无助而绝望，她满心不舍，可更是恐惧这个恶鬼一般的少年，只怕一靠近，下场就同前面的那二人一样。曹豫一直等，等这孩子哭哑了声音，他朝妇人冷笑一声，转身对另外三人道：“三位大哥，你们说，这孩子，是留或是不留？”

　　仍骑在马上的三人面面相觑，看著这凶神恶煞般的小子，一时无言。曹豫又是一笑，几分嘲弄，“看来是不应该留，那就依三位大哥的意思罢。”说罢，猛然挥起手中的武器，寒光刺眼。

　　“不要啊啊啊！”妇人对著孩子的方向失声尖叫，老人尿湿裤子昏了过去。

　　“住手！”

　　锋利的刀刃离小孩的颈项不过一寸的地方生生停下，然後慢慢收回，曹豫扭头去看出声的一个叫名吕颂的山贼，脸上笑著，却莫名令人心生寒意，他朗声道：“吕大哥，怎麽？”

　　吕颂拍著缰绳的手过於用力，指节泛白，在所有人的注视松了松手劲，欲开口，却先轻咳一声，“不过是个孩子，放了他罢。”

　　“那便依吕大哥所言。”曹豫干脆地把早吓懵的孩子往他母亲怀里丢去，遂割下死人身上的一块布，拭了刀。

　　其他三人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纷纷下马收拾残局，走过曹豫身边的时候，他们不知为何，不由加快脚步，似乎他手中的刀下一刻砍来的便是他们。

　　纵然他们杀人无数，可还不曾有哪一次看见杀人会如此的心惊胆颤，仿佛曹豫手中的刀每挥一下，割开的皆是他们的皮肤骨肉……

　　刚才吕颂忍不住出声，实在不是因为怜惜这个孩子，而是一刀落下，他脖子上竟泛起彻骨的寒意。恐惧骤然爆发，一声住手，是为自己而喊。到如今，那股头皮发麻的冰冷还未完全散去。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为何如今竟怕成这种地步，是啊，为何？

　　一时间，没有人言语，只沈默地各自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