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24、【怨憎会】3

　　丹璧镇位置河南与淮南的交界处，虽说大半个河南有起义军暂时占领，淮南则是梁国地盘，但在乱世之中，这种两靠又两不沾的地方仍是三不管地带。

　　梁国初立不久，又与匈奴人大战数场，梁王宋思成此刻恐怕正忙於整合朝中混乱不堪的势力，不仅提防匈奴人再次来犯，更须戒备起义军南下，哪有空闲理会这块已称得上是势力范围之外的小小地方。

　　而在夏朝末朝各地揭竿而起的起义军中，唯有马自忠、鲁正南率领的军队在夏王朝与匈奴军队的镇压屠戮之下不仅坚持下来，并且攻下河南境内多个城镇，在乱世之中占领一席之地，且令匈奴人吃下不少败仗，只是同时也损失不少兵力，除休养生息按兵不动外，此时暂无法再作他想。

　　被两个地方夹在其中，又被两个势力同时忽略，丹璧镇可谓是乱世之中的一方净土。

　　夏朝未亡时，丹璧镇仅是个寂寂无闻，总被人一笔带过的地方，而丹璧镇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严格说来也不过是拥有几个山头，十几亩田地，和几间商户的地主土豪。仅凭这样的家产根本没有资格摆上名门贵胄的案头，连县乡的一些有钱大户也瞧不起他们。

　　然，在动荡的局势与血腥的战争反复洗刷之後，最终屹立不倒的，反倒是这些曾被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陈家便是如此，当然，地理位置好也是其一。在那些曾令人眼红的高门大户散的散，逃的逃，再不复往日的荣华时，陈家趁著乱世，却逐渐发展扩大家族势力与财力。

　　民间有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此逢乱世之中，丹璧镇上无人管辖，权势日渐扩大的陈家俨然把这个地方发展成为一个小国。不仅家中护院上千，并且私囤兵械，配备战马，还命人时不时巡视整个丹璧镇，“维护”此处的治安。

　　尽管如此，陈家的家主陈旻文在流民眼中却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不仅收容大量逃至此地的难民，还时不时派人开仓放粮施粥，并於空地处搭棚建舍给无处安身的难民居住。

　　这样的一个人，口碑自然是不错的，就连曹戬也曾认为在乱世之中得此一人，不知道是多少百姓的大幸。

　　因此听到妇人的话时，曹戬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随後逐渐明白为何当时这些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陈家家主人是好的，可谁又知道得罪他之後会有什麽下场？在这个饿殍遍野的乱世之中，能有这样的一个安身之所实属不易，谁也不想被赶出丹璧镇。

　　只是陈家为何要带走小豫？不，妇人说带走孩子的是陈家的下人。难不成是下人阳奉阴为拐带孩子去做什麽事？

　　曹戬眉间一阵耸跳，不安的念头节节攀升，却苦无证据不能直接上门质问，左思右想之後，决定先想办法混进陈家再作打算。

　　曹戬是个只要想干，就没有办不成事的人。他先是在陈家偷偷摸摸盘桓数日，探清陈家进出人数的大概情况，又找著最适合潜入的地点，趁这段时间调养虚弱无力的身体，保证体力充足。所谓调养身体，也不过是想尽办法填饱肚子，不再挨饿受寒罢了。

　　原本曹戬是想著陈家若能收个下人什麽的时候能混进去，可後来一打听才知道，陈家并不缺下人，更不需要劳工杂役，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最危险的办法，潜入。

　　主要是确认小豫到底在不在陈家，就算不在也要弄清楚，陈家的下人为何要把小豫带走。

　　曹戬没有半点怀疑妇人的话，他虽不是火眼金睛，可因为前世的职业关系，还是能轻易分辨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因为说谎而慌张或心虚。他在妇人眼中，没有看到欺骗。

　　於一个闷热的深夜，身形敏捷的曹戬避过层层守卫，成功潜入陈家。

　　陈家光是护院便有上千人，可想而知到底有多大，仅是下人住所便三进三出，更不消说主人的住所了，因此潜入的当夜，曹戬并未找到关於小豫的任何线索，但他没有离开陈家，而是找到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躲藏於其中。白天人多嘴杂无法行动，只有夜晚才出来打探消息，顺便去厨房偷点吃食。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曹戬潜入陈家的第三天晚上，曹戬正偷偷在陈家四处找寻，不巧有两名护院经过只得躲到假山後头。可这两人偏偏在他躲藏地不远处停下，其中一个还解下腰带就地解决，听著近在咫尺的哗啦啦声，曹戬嘴角一阵抽搐，努力屏息。

　　好在这人很快完事，边系腰带边往回走，俩人随意聊起一事，却令曹戬心头大震。

　　“唉，自从那孩子来了府中，咱们护院的事情是越来越繁琐了，你看，都这天了还不能回去休息。”

　　“那是。老爷夫人好不容易得此一子，深怕再有个三长两短，自然珍视如宝，严加看护。”

　　“嘿嘿，可惜是个哑巴。”

　　“哑巴？”

　　“我也是听夫人身边的婢女无意中透露的，说这孩子来了府中一个多月，硬是没有吭过声，而且不管人怎麽哄，都不理。想来不仅是个哑巴──”说话的声音忽然压低，“还是个傻子。”

　　另一个声音略有些拔高，“不是吧，既如此，那老爷夫人为何还留下？”

　　“这你就不知了。知道夫人为何要把这孩子带回府中吗？听说他与夭折的少爷长得神似呐……”

　　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曹戬凝在原处，心跳如擂鼓，是激动也是不安。

　　得此消息，再找起人来便容易许多，毕竟有了确切的目标，也因如此，曹戬几乎无法再按捺想见孩子的渴望。来了陈府有几日，曹戬收获颇丰，算是摸清了陈府的地形，尽管没亲自去探过，却也知晓陈家主人居住在何处。

　　只是越往里，守卫越是森严，心急如焚的曹戬险象环生，天亮时，曹戬依然一无所获，却也不肯再离去，躲在一个池塘後面的矮树丛中，等待机会。

　　曹戬所在的地方依他估计，应该是接近陈府中心的一个颇具规模的园林，目光所及的建筑虽不是特别精美，却也齐全。有假山、池塘、花草树木和亭台楼阁。

　　池塘边的水上飘著一条小船，想来是主人家偶尔乘船至水中采莲钓鱼所用。

　　观察完毕後，累极的曹戬先是小憩片刻，饿醒了便摸出自陈家厨房偷的面疙瘩啃。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偶尔会有婢女下人路过的宁静园林忽然热闹起来，曹戬小心扒开一处矮枝，往声音传来处看去，只见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和一名黄衣的贵妇带著两名婢女两名下人走进池塘边的一个亭子中坐下。随後一个随侍打扮的男人抱著个两三岁的孩童进来，也把孩子放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先进来的夫妇对著这个孩子笑靥晏晏，又是指著园中的景色，池中的锦鲤逗，又是拿著新鲜的瓜果，精致的点心哄。可这孩子任凭旁人怎麽逗怎麽哄，不仅全无反应，更不吭一声，这对夫妇试了半天，脸上难掩失望，对著孩子时，仍是努力地笑。

　　後来中年男子半蹲到粉雕玉琢般的孩子跟前，和声细语道：“孩子，你想要什麽，说出来，爹爹都给你。”

　　在众人的希冀目光下，孩子又圆又大的眼睛盯著他半晌，伸出短短的手指指向桌上的糕点糖果。

　　男子一喜，赶紧把这盘点心端到孩子面前，让他自己选自己挑。小小的孩子一种选一样，也不吃，光拿著，小手抓不住就放到下摆上用衣服包起来。旁人皆是奇怪，可孩子抱著这些点心就是不说话。

　　後来还是一边的婢女解了大家的部分疑惑，“老爷，夫人，小少爷也不知怎地，就爱把吃的装起来。小少爷床底下已经装了一大布袋，有的还发了霉，奴婢想过去收拾，可一动袋子，小少爷就发狠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