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2、【生】1

　　“啊啊啊──”

　　曹戬蓦然张开眼睛，首先印入眼中的是被浓密的枝叶遮得斑驳的灰暗天空，与发现他妻子尸体时的天气和地方极其相似。

　　他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双眼顿时瞪如铜铃，一群男人，围著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赤裸女子，而这名女子肚子浑圆，看样子已足有八九月的身孕，而她被高高架起的下身，插著一根儿臂粗的树枝，血液不停的自她□□涌现蜿蜒，浸红地面。

　　围著他的禽兽们兴致勃勃地看著，嬉笑著──

　　“妈的，都这样了还护著肚里的小鬼！”

　　“不如，把她肚子里小鬼弄出来，看看长得啥样！”

　　“哈哈，我想她死之前一定想看看孩子长什麽样，我们就发发善心帮她把孩子弄出来！”

　　“对，那就弄出来让她看！”

　　弄出来让她看！

　　弄出来让她看──

　　这一句话如同魔魇於耳旁不断的回响，曹戬眼前顿时一片猩红，双手在沾染血渍的粘腻草地上四处摸索，终於，他摸上一把半身浸在血泊中的大刀。

　　击毙凶手之前，曹戬曾质问：为什麽要剖开妻子的肚子，把孩子弄出来！那名陷入绝望之中一脸鼻涕眼泪的男人发出最後的嘶吼：她不是舍不得孩子吗，我就弄出来让她看！我就弄出来让她看──

　　最终，枪响，人亡。

　　曹戬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部的力量握住滴血的□□，眦睚瞪视的前方的那群□□不止的人面畜生，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谁又能想到，本该断气的人又爬了起来，浑身欲血似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睁著一双猩红的眼，以雷霆万钧之势杀来，猝不及防下没一个人能躲过。腐臭阴暗的林间，杀红眼的人手起刀落，哀嚎起伏，尸横满地。

　　最终，止息。

　　大风起，林间沙沙作响，卷起浓重呛鼻的血臭味，曹戬无力地站在一地尸体的中间，蒙著水雾的双眼怔怔地看著前方的女子。大刀啪嗒自手中滑落，他跪倒在地，手撑著被血浸透的地面，挣扎著爬过去。

　　“燕子……燕子……对不起……”

　　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不容易爬到裸著身的女人旁边，颤著手扯去浴血的外衣覆於她赤裸的身体，摸向她的脸的双手不住哆嗦。手上的腥红混著她脸上的血与泪，弄得这张如玉的脸更脏。可等他慌张地用还算干净的衣袖逐一拭去这张脸上的污秽时，一张娇美柔弱却陌生的容颜呈现於他眼前。

　　曹戬怔了。

　　视线移到女人臃肿的肚子上，脑海之中，睁开眼之前的那段对话忽然於这时一一回响。

　　“……汝生前有一子，未足月致死，命犯凶煞，轮回道上如此反复，直至魂飞魄散，汝可愿用一生性命去破他凶煞之运？”

　　女人身上的血几欲流尽，於方才发出最後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之後，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然失去，只能竭力睁著通红的看著身边的少年，嘴巴微弱的开开阖阖。

　　“你想说什麽？”曹戬俯下身去仔细听，仍是听不见只字片语。女人依然在蠕动双唇，他只能自她细微启合的唇中辨别她的意思，“……救、救孩子？”

　　女人的双唇终於停下，含泪的眸轻眨。

　　“可是……”曹戬快速看一眼她仍插著树枝惨不忍睹的下身，又在林间四处观望，这里的树木一眼望不到边，除了遍布四处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这名女子外，唯一能动的人便只有他。

　　女人的唇又动了，这次随风吹来，明明不该有声音，然曹戬却能清晰地听见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剖腹……救孩子……”

　　曹戬再次怔住，“不……”他难以接受地盯著她，摇头。

　　求你，救孩子。

　　求你……救孩子……求求你……

　　求你……

　　女人无声，只用含泪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身边面色惨白的少年，一颗泪承载不住自身的重量，自沾血的眼角滑落，黯淡的眼中最後一抹微弱的光芒越发的无力。

　　曹戬不忍再看，身体坐於冰冷的地上，转头茫然的在地上寻找，然後他找著一把短柄的匕首。女人见了，朝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曹戬明白，女人已是油尽灯枯，仅凭最後一缕希望支撑到如今，可当刀举至她臃肿的肚子上时，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

　　他不敢，妻子便是以这种方式悲惨的死去，难道现在他要用同样的方式结束另一个女人的性命？

　　“不！”

　　曹戬慌乱地把刀扔开，等他再抬头朝女人看去，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自女人幽暗绝望的双眼中，流出两行刺目血红的泪──

　　眼中，是无尽的乞求。

　　我的孩子……求求你……

　　求你救救他！

　　这双眼睛，如一双大掌把曹戬整个身躯牢牢束缚，困得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就这样，再没有退路。

　　不知道是哪一份力量驱使，曹戬眼中含泪，再次握起这把锋利的匕首，用衣服拭去匕首上的血迹，揭开覆於她身上的血衣，落刀之时再看一眼，女人染血的嘴角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欣慰笑容。

　　一颗心，一放一缩揪紧，痛不堪言。曹戬用力闭上双眼，再猛然睁开，默默的双眼中只剩下义无反顾。

　　他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终生将无法忘记。伸手狠狠抹去挡在眼前的血与泪，他定神，举刀落下──既然无法遗忘，那就彻底铭刻。

　　刀子在女人遍布乌青淤痕的肚子上划开一道血痕，随後向两旁分开，鼓起的子宫露出来，动刀之人没有片刻犹豫，又在子宫上横切一刀，羊水囊膜被打开，里面的羊水早已经流尽，一根尖头的树枝只差一寸便顶上孩子的脑袋。

　　一双染血的手把孩子取出来，把刀割开脐带，曹戬用手碰碰这个孩子，这个脆弱的生命细微的动了动，无恙，是个坚强的孩子。曹戬再也无法控制心酸的泪水，任其安静地滴落於孩子沾染污秽的脸上。

　　再看向女人，她脸色白得无法想象，失去光泽的双眼一瞬不瞬落在孩子身上。曹戬把这个孩子轻轻抱於女人眼前，泣声道：“是个男孩，还活著……”

　　女人再次笑了，眼眶盈满晶莹的泪水，於这一刻的笑容，美好而圣洁，令人不忍直视。曹戬抱著孩子，茫然无措地看著她永远的阖上双眼。

　　对著了无声息的女人，抱著弱小不堪的孩子，於灰暗得透不过光明的林中，曹戬喉咙翻滚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呜咽，泪水於眼中翻滚，最终悲愤难忍地用尽所有的力气，朝著透不过光的灰暗天空发出震碎灵魂一般的嘶吼。

　　“啊──啊──”

　　痛彻心扉的声音穿透层层阻碍，冲向云霄，撼天动地，惊起飞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