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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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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竹跟着他们偷偷读书,凭借记忆记下了那首诗,然不识其字也不通其义。
他如约在第二天到墙外等人,但是没人出现,然后他又在第三天等,依旧没人,然后第四天,第五天……
等了多久呢?等到满树桃华落尽,绿叶长成林荫,等到果实生长挂满枝头。君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也许是守承诺,也许是因那本熟悉而陌生的诗经,也许是为了桃实,也许是想问那人他会的诗有何意义。理由很多,他能找千万条。
而这被视为鬼宅的地方,是他一人的世外桃源。
终于有一天,他爬上了青砖墙头,坐在那人坐过的地方,再然后与树下的少年四目相对。
“我…还书。”君竹小声道,树下苍白俊美的少年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你真来还书啊……”他说。
“我每天都来,但是你没来……”君竹默念,杨桢的气色相比之前要好很多,“这样你将书扔下来,嗯……按我上回说的。你把墙外的桃子摘几个走吧。”他说,君竹扔了书,人还在树上,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君竹:“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杨桢显然很意外,但他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可以。”
君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是什么意思?”小孩十分谨慎,小心翼翼。
“这个呀,是表达思慕之意的啊。”杨桢的声音回荡在君竹耳边。
梦,醒了。
这便是君竹与杨桢相识的初始,因为一本《诗经》因为一首《关雎》。
杨桢后来教过君竹很多东西,教他识字,写字,赠他桃实、书籍,沉默寡言的君竹会絮絮叨叨地与杨桢讲幼时在南方的故事。与他讲春日的溪水,夏日的繁花,秋日的稻田,冬日的白霜。
他们的回忆有很多,但君竹记最深的,仍是那一首《关雎》,藏得最深的也是一首《关雎》。
君竹是在村里大宅里醒的,他还是穿着昨日一身红袍,不同的是胸前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牌位,上书“杨桢之位”字迹飘逸,像是某人自己写上去的。
杨家人在杨桢丧事办完后就把宅子封了,君竹回去走的老路——杨桢院里的青墙。
穿过村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避着他,面带恐惧。君竹回了趟家,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家。那老光棍甫一开门,就吓得瘫软在地,脏兮兮的裤子底下传出尿骚味。
君竹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住的柴房,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几件粗布衣服,一本保存得根好的《诗经》,几张写满杨桢名字的纸。
他终于能离开了,像当年他们在桃花夭夭的清晨约定的那样,终有一天,杨桢能离开困住他十八年的大宅,君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们能够给彼此一个家。
君竹先去了镇上的杨宅,他本意是想把牌位还回去,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着这物什,君竹去见了杨老爷,但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到门口就被那老头喊家丁轰走了,他们也跟村里人一样,见他像见了鬼似的。
最后他在侧门边碰到了疯疯癫癫的杨夫人,杨夫人三十出多岁,是杨老爷聚的续弦,平日极注重仪态品行的女人看见君竹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色癫狂。“桢儿,桢儿,桢儿在哪…”女人泣道,君竹把那巴掌大的牌位给了她,女人突然怔住了,紧抓着小牌位,然后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放声长哭,撕心裂肺。
君竹朝她行了个后辈礼,背上小包,朝镇北而去。
往北去是连绵的炮火,君竹想,他该帮某人去实现梦想了。多年前的一天,君竹问及杨桢理想,这病歪歪的小少爷沉思了很久,最后偷摸摸凑到君竹耳边:“我想打仗,做大将军,把洋鬼,倭鬼赶出去。”
这被人称作“恶鬼”的小少爷,居然有个“赶鬼”的理想。
“你怎么把我送的东西给出去了。”一个声音幽幽道,似颇为怨念。
“那是你亲娘。”
“可是送了就是送了。”
“那我再给你做一个?”
“好,但要听我的。”
然后,君竹黑着脸背着块写有“先夫杨桢之位”的牌位续前进。
君竹很庆幸,春去秋来,寒暑易节,忙忙碌碌这一生,有一年春暖花开与一人相遇在桃花树下。然后推翻命盘,在这场乱世中走出一条新的轮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