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妃小记》子夜念秋

2、下

　　第二日，四爷甫离府，我随后离开，到了被我自己叫为“绿轩”的地方，是的，绿轩，我前世的名字，不为纪念什么，过去了，自然就过去了，纪念总是无用，只是因为这里苍翠若滴，觉得“绿轩”这名字适合，仅此。
　　这个世界，天空依旧是蓝的近乎琥珀，嫩绿的连天草皮如昔，幽蓝清澈至斯的湖泊未改。
　　可已有人捷足先登。
　　7年未见，她只多添了风妩媚韵，少了少女清纯。
　　成亲后，我们其实见过，她是正经的八福晋，我虽是侧室，却“荣宠万千”，到底混了脸熟，知道彼此何人。
　　坐在她身旁一米处，看她半响，终于还是开了口。
　　“站在十字路的交点
　　该怎么走
　　我却只剩回头
　　除了你给的伞我再也没有
　　别的借口
　　去拥有你的什么
　　你能体谅我有雨天
　　偶尔胆怯你都了解
　　过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间
　　我突然发现
　　谁能体谅我的雨天
　　所以情愿回你身边
　　此刻脚步会慢一些
　　如此坚决
　　你却越来越远

　　牵手和分手来自同一双手
　　做回朋友
　　我却为何不懂挽留
　　你能体谅我有雨天
　　偶尔胆怯你都了解
　　过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间
　　我突然发现
　　谁能体谅我的雨天
　　所以情愿回你身边
　　此刻脚步会慢一些
　　如此坚决
　　你却越来越远
　　是否太晚路已走远
　　我的眼眶泪太满
　　走不回你身边……”
　　她转头看我，眼中错愕异常，良久自嘲一笑，“原来，你也是。难怪……”
　　难怪历史上的嚣张年氏温和低调。
　　“成为女主，你真的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欢，老四，老八，也许还有别人，你，满足吗？”我淡淡的问，心中是有不甘的，但更多，是无法抑制的哀伤。
　　她笑的疲惫，“有所谓吗？我以为我可以让他只有我一个，毕竟，情敌只有一个，可惜，防了这么久，却还是徒劳，我生了孩子后，他带着她到我面前，求我同意，因为那个女人也有了孩子。”——泪安静坠下，有时，嚎啕大哭远没有静默泪垂来的心痛——“这算什么呢？而他竟对我用了求字。”
　　我苦涩微笑，“你至少是正妻，我呢？第三者？第四者？呵，而我的良人心中念得却是你，你，有我来的苦涩？我嫁他七年，他宠我却只因我知道他心中所想是你。多么悲哀。”
　　她怔忪看我，苦笑不语。
　　片刻后，我问：“你有何打算？”
　　“我告诉过他，若让张氏进门，我便会离开，有我无她。”
　　我知道，昨日，张氏已入了八贝勒府。
　　“我明日便会离开。”她微笑，“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让我知道原来我还可以多拥有一个依靠。”
　　我们这份“同乡”之谊，远比别人来的牢固。
　　“兮梧等你养好伤回来。”
　　“明琅总会回来的，至少，还有孩子。”
　　女人，为母则刚。
　　我微笑看她离开，离开她的浩劫，却不知，我的浩劫就在不远处，因她而起。
　　本来，郭洛罗明琅，可以走的悄无声息——她留了书，带了孩子，没有仆从，潇洒翩然，可大抵命该如此，偏巧几位阿哥贝勒想要见见自家小侄，相伴到了八贝勒府，于是……
　　四爷回来时，脸上惊怒混合了担忧，我询问时，方知上述情形。
　　“明琅只是去养好心伤罢了，总会回来的，而她回来后，恐怕对八贝勒的心，会淡到没有吧。”
　　想到昨日所见，比不了我淡然却潇洒至斯的女子，有些恍惚的喃喃。
　　下一刻，却是如同7年之前的情景——他扼住了我的喉，“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你何时见过她？！”
　　我回神，怔怔看他，却不似上一次令他放手，反而直直望他。
　　心中，霎时满是近乎绝望的疲惫。
　　七年呵，因为同一个女人，我得了同样的待遇。
　　也许我疲惫的懒于藏住眼中情绪，让他发现了我的倦怠，又也许是他发觉了自己太过的情绪，总之，他松了手，拂袖而去。
　　我躺倒在软榻中，闭了双眼，却难以挡住泪水滑落的轨迹。
　　我们就这样陷入了冷战，李氏不止一次的上门嘲笑我失宠，我却没了心境计较。
　　不日以后，循例的平安脉，我却被诊出有了喜。
　　四爷多日未曾回府，自是不知，那拉氏却拉著我的手絮叨了很多，让我忍不住心中一暖。
　　坐在桌边，抿唇而笑，手不自觉的抚上肚子，这里，有我和他的骨血。
　　可是，几日以后，我落了胎。
　　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人为地，怎么会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重生一回，第一次涌起了恨得情绪。
　　而他终于回府，到了我这里，看着我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口中却是责问：“年兮梧！为了你将来的自由，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杀死，还真是最毒妇人心！这也是爷的骨血，你竟敢！”
　　我却忽然笑了出声。
　　我的胤禛，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泪水簌簌而落，伴着脸上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与荒凉。
　　他愣住，我停下，冷冷看他，第一次叫他，“爷，以后，别再来梧桐苑了，我累了。”
　　我累了，所以，不想再妄想，不想再耗费心神，不想再付出什么。
　　不想再当你心里的替代品，纵使是第一顺位。
　　我可以安慰你，让你夜夜安眠，自己却笑在脸上哭在心中，可我到底累了，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坚持一年，两年，却无法坚持一生。
　　是你残忍，是我自私。
　　你给了我什么呢？
　　我的所得，太贫瘠。
　　我锁了自己整整一个月，为了养好身子，更为了重新垒好已经溃败的心墙。
　　脸上终于复有了笑容，却总掺着苍凉的感觉。
　　而此时，郭洛罗氏已经回来。
　　上了餐桌，纽钴禄氏上了桌，李氏却没了踪影。
　　四爷自然也在，看向我时，有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纽钴禄氏的眼中笑意满满。
　　“兮梧刚没了孩子，李氏也没了，不如把弘昀养在兮梧这里好了。”那拉氏有些心疼的看我一眼，问四爷。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纽钴禄氏，神情依旧冷淡，“弘昀还是养在重静（纽钴禄氏）那里好了，弘历快回来了，就养在兮梧名下吧，弘昼与弘历年龄相仿，给做个伴好了。”
　　纽钴禄氏霎时白了脸庞。
　　亲子与养子同时换了母亲，她怎能不白了面容？！
　　我的孩子没了，李氏固然是凶手，你纽钴禄氏却也逃不了干系，你让我同时没了孩子断了感情，若不回报，当真以为我任你揉捏。
　　我冷淡看他，平平回答：“谢爷。”
　　他从此日之后几乎夜夜在我房中，而我这里却没有了昔日温馨。
　　始终淡淡的表情与语气对他，他竟忍受。
　　终于有一日他失了冷静，“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我面带疑惑，“爷在说什么？兮梧不懂。”
　　我没有再自称过“我”，却句句带了“爷”，刻意拉远我们的距离。
　　“我已经惩治了李氏，也放下身段，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勾起标准的微笑，却没有一丝笑意，“爷误解了，兮梧没有怪爷，只是觉得自己以前太没大没小做的不好，所以才让爷误解兮梧竟有胆子谋害小主子，所以改了过来。”
　　我爱你，所以我也恨你，恨你对我的不懂。
　　他的眼中风暴聚集，我却恍若未见，继续说道：“至于八福晋的事，在福晋离家前一天兮梧确实见过，只是聊了几句，颇为投机，所以称了闺名，兮梧知错，以后不会不分尊卑，望爷原谅。”
　　他深深看我，脸上，竟有了哀伤，我的心，一颤。
　　“七年的时间，我以为我只是习惯了身边有你，却才明白，我习惯的，是关心明琅，而你，却已经在这样的时光中，刻入了我的心魂。前些个日子，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该这样。往后，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起身，神情脆弱，让我酸了眼眶，看他一步步走远，背影竟有了佝偻之色，手，松了又紧，终于还是在他快到苑门时开了口，“你……”
　　他转头，月光下看得见眸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我嚅动着唇，微有些犹豫，“今儿晚了，便在这里歇了吧。”
　　从此，我不再刻意躲避，他不再神色晦暗，我们恢复了从前几年的平静默契。
　　我失了孩子，却得了他的感情，也许，这是天意。
　　弘历和弘昼算不得大，我养的很用心，他们也似乎视我颇重。
　　这样的日子，我终于没了负累。
　　康熙六十年，幽幽而来。
　　四爷，当了皇帝。
　　德妃，依旧大闹一场，偏颇十四，四爷来我这里惆怅一夜，八爷党一众皇子，在郭洛罗的影响下有大半消失朝野，十四的反叛被哥哥拦下。
　　我知道他很累，累到眼中血丝分明，心中心疼，便搁浅了自己的脱身计划，直等到雍正3年，我，离开了皇宫。
　　一代宠妃年氏，薨。
　　从此，只剩下林绿轩。
　　他在我离开时对我说，等我十年。
　　十年，其实不长，我过的悠然，而身边的林似念，我与他的女儿，让我的生活并不枯燥。
　　明琅曾来看过我，身边的老八儒雅悠游，老九却依旧奢华不改，身上珠玉琳琅，让我和似念截了不少，老十的逍遥王做的自在，十四，却如历史般看守了皇陵。
　　她告诉我，四爷很想我，也告诉我，弘历和弘昼哭了很久，最终重归到熹妃纽钴禄氏名下后对其不亲，还告诉我，那拉氏没了以后四爷懒于游走于后宫，长呆在坤宁宫和我曾住的长乐宫。
　　她说了很多，最后还是和老八离开，是我习惯了闲静的生活，也是老八吃醋于明琅总和我在一起。
　　又只剩我和似念。
　　躺在贵妃椅上，我勾着闲淡笑容，看此刻的天，没有一丝杂质，蓝的透明清澈。
　　忽有些困顿，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人，青衣飘飘，携满身冰霜却让我感到温馨，他的身上，拥有在这个世界里我最重且最终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