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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离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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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架上吊着一段红绳,红绳中段是由某种结缠绕而成,下段又分为两股,每一股穿着一块羊脂白玉,而这两块玉佩严丝合缝地组成一个圆。
一双宽大的手将两块玉佩躺平在手中,季随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他本来是想将它们物归原主,可原主走得太过果断,私心作祟他将玉佩留了下来,又命人重新编绳,让其恰好合在一起成圆。
玉佩结情,只要还在一起,缘分就不会断,如同某种执念刻在季随脑海里。
他放开玉佩,红绳下端分开的两股绳在不停地旋转,纠缠着收紧至末端时,下面的两块玉佩偏着角度分开。
待红绳恢复到原状后,一只手又开始挑拨一块玉佩,不断旋转,似乎结局早已注定,最后两块玉佩仍旧是分开的。
季随就这样漫不经心地一遍遍拨弄着,卜卦一般寻求一丝慰藉。
那日,鸾凤殿门前,沈施刚转身,季随立马后悔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来决定现实。
且不说里面的“母后”既不喊他的原名,又是白光脸,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更古怪的是他竟然真做了!
前关隐隐作痛,只能用指腹揉捏着暂缓疼痛,额头一角的青筋爆起。
闭眼间,一晃便是沈施的脸,还有一遍遍重复的“多谢”,和良久不曾出现在他眼前的笑颜,一瞬,他生了恻隐之心。
公公在季随睁眼的瞬间便端上来一碗棕褐色的药,自沈施离开后,炉中的药就不曾断过,随时都得备着。
“陛下,娘娘尚未离开京城,可要……”
泛着浓重苦味的汤药被一饮而尽,“不必。”
“那可要派人跟着保护娘娘。”
木架上的毛笔被取下来,堆积成山的折子被取下一卷摊开,鲜红朱砂在木片上流动变成一个个圈圈点点。
良久后,“不必。”
车坊前,停留着一辆马车,路边站着几人。
一大早车坊的伙计来告知今日午后便能回来一辆马车。
沈施与朱颜和移花一起赶往。
原先她刚从宫中出来时只想着尽快离京,一刻也不想耽搁,奈何天公不作美,车坊中无多余马车,只得先停留些时日。
不过多些时日也好,能好好告别。
鸾凤殿常年被重兵把守,一只鸟都飞不进来,沈施也不知道那夜之后,明月三人这些年都过得怎样。
她还在想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系,而他们已经赶来见她了,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形容,感动亦或是愧疚,还是其他情愫,总之无法宣之于口。
他们一直留在京城,从未放弃过将沈施救出来,只是他们身边都安排了许多眼线,一举一动皆在季随眼底。
而在沈施出宫那日,朱逢荥从地牢中被放出,被流放到了南蛮之地当一个小官,终身不得离开。
来去匆匆的行人千百万,能找到知己实属难得,但人的一生终究是要面临孤独的,在某一刻挥手告别,各自生活。
明月与接木离开了,并非说他们不愿跟着沈施,而是沈施希望他们有全新的生活。
至于朱颜哭闹着要跟着沈施一起走,嘴里说着一堆肉麻的话,软磨硬泡留了下来,移花算是附赠品。
初春的暖阳最是惬意,不晒只是薄薄地洒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落在地上的几道阴影交谈着,交织着。
“有缘自会相逢,多加保重。”
“你们也是。”
刚长出的嫩芽在清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远处一个抱着木匣子的女子气喘吁吁地赶来。
“抱歉阿施,我来晚了。”刘茉儿得知沈施即将离京的讯息,怕她们在路上吃苦,又添了一小箱碎银,在小摊上瞧见一根簪子极适合沈施,可惜被人抢先一步,她破费口舌终于换了回来。
刘茉儿停在沈施面前,将木箱递到她手中,踮着脚将簪子插到她盘起的青丝上,“好看极了。”
沈施接过沉甸甸的木箱,打开一看满满的碎银,一看便是存了许久,她又伸手触碰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
“阿施,你喜欢吗?”
“茉儿,你费心了。”
刘茉儿笑着摇头,在木箱被退回来时收了笑。
“但我不能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来送别的几人心照不宣地都带了上了银两,刘茉儿偏头一看旁边两人手中也是拿着木匣子。
“我们有手有脚的活得下去,你们放心。”朱颜替沈施说出她心里话。
“好,不过这个兰花簪子一定要收下,那日在破庙前的话,我想它来替我还。”
一切尽在不言中,凝结于发簪里。
那日你对我说的话,也是今日我想说的话。
“多谢。”
车轱辘缓缓转动,只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车辙。
拂过的轻风吹去车坊门前的几人,黄昏的余晖在路边的玉盘大小的水坑中显现真容,橙黄的半圆旁路过一双靴子,踩着凹凸不平的印记看向天边,久久无声。
周遭没有一丝炊烟,道路旁是杂乱无章的绿草,覆上一层黄光。
沈施与朱颜在马车里,仅有几个蒲团都垫在两人身下,即便如此仍是被颠簸得身子快要散架。
移花听见马车里头的动静,掀开帘子,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便示意车夫开慢点。
“已经开得很慢了,前些日子下了雨,又是泥坑又是石子的,这路就是不太好走,你们坐稳点啊。”
“能否停下来休息片刻。”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这一段路都是荒郊野岭,到临近客栈恐是要至深夜。”
“我们无事,接着走罢。”帘子里面传来沈施的声音。
沈施抚开窗边的帘子,天色渐渐昏暗,朱颜靠在她的身上,随着车一颠一颠的,她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路上,沈施都在放空,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
她整个人就如同渐黑天色下的世界,色调统一,却藏着许多无法看见的事物,迷茫而彷徨。
她无法判断如今现状是否是她所期盼的。
她失去了高位者的身份,优渥的钱财,如今只能坐一辆简陋的马车颠簸的背井离乡去往一座陌生的地方,这般来看她应该是悲伤的。
她知晓心中的确有这么一份落差在,但未知最迷人的地方在于没人能准确地预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而她又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所以更多的期待将伤怀掩盖住,沈施将过往暂且留在了这个傍晚。
她们要去的是一个偏南的小镇子,福山。
周边多是绵延的丘陵,此时被郁郁葱葱的绿覆盖,而福山坐落在自临近丘陵上流下的河流两侧,外围有多条水系通过,近几年才发展起来。
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生活并非是件易事,更何况沈施要行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商贾是比农夫更低一等的存在。
一路过来,沈施身上的盘缠不多,怕是还没赚到钱,就要负债累累。
正巧镇上有能快速积累银两的手段,某处角落里崭新的赌坊中叶子牌打得如火如荼。
这些小伎俩沈施在京城里早就烂熟于心,也对此有应对措施,连着打了几日,沈施有计划地输输赢赢,最后赚得盆满钵满离开,再换回了原本的面容。
拿着这笔不可言说的钱沈施做起了间小粮行,就她观察,福山虽然各方面的场所都具备,甚至许多是新建的,大抵是为了快速发展,于是多了许多荒地长满了杂草。
相比之下,农耕用地大约仅供维持生活,不足以饱腹。
沈施由北走水路运送粮食,用较低廉的价格卖出,此间她同当地农夫交流,发现此地的粮食产量竟比她以往待过的地区更多,且可种的季节更长,随之租下几块荒地雇佣临近村民耕种。
经此几番,沈施手中总算存下些银两,托人到京城将欠于刘茉儿的还上,又在福山买了一处住所,安定下来。
当然万事不可能一帆风顺,先前她刚来福山打叶子牌时结了仇,只不过她当时易了容,后来眼红米行之人一路顺藤摸瓜,将她的身份抖到了赌坊中。
那群人本来都自认倒霉,使了伎俩也赢不了,还找不到人把钱赢回来。
这一回知晓那人不仅是一介女子,还有钱,可不到米行闹吗,这一闹将米行的生意都闹没了。
后来是当地的一位有名望的老婆婆出马,用沈施听不太懂的话将那群人骂得狗血淋头,压住了场子,时不时到米行里的躺椅上假寐,还叫沈施蛮横些,才不会被人欺负。
她的话忽地点醒了沈施。
沈施笑着点头,回想起她确实被磨平了棱角,少了张扬,总希望用最体面的方法处理,哪怕弯弯绕绕还要吃亏。
只是一日午后,这位老婆婆很安详地长眠了。
即使她们之间的相遇十分短暂,却足以让沈施铭记于心。
这般黄纸漫天飞的情景沈施经历过多次,仍旧学不会释怀。
细想起来,似乎每经历一次后,她的生活都会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