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肆拾柒

9、骇变（下）

　　“刚才李玉说了，后来大官儿又找过子翔一次，那次王老板被赵小姐拉扯住了没有去。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就跟去了。
　　当时子翔唱的就是桃花扇。大官没听出来，那是变着法子地骂他呢！
　　当时我就已经让人通知大官的夫人了，结果才知道，夫人回娘家省亲了。我一想，这下坏了，赶快找人去找王老板过来。可是一切都晚了。
　　那大官让侍卫把我们都赶了出来。子翔被留了下来。我们就等在府门口，过了半个时辰，王老板赶过来了，看样子特别急，几次要冲进府里找子翔，都被那大官的走狗们拦下来了。之后，子翔就出来了，衣冠不整的，眼睛，嘴，脸都肿了。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王老板上去扶他，他一袖子把他给甩开，结果反作用在自己身上，摔了个马趴。我们看着那老心疼呦。我赶紧让他坐上了马车。王老板就跟在马车后边，啥都没说，一路走回了香园。
　　子翔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又一次我推门进去，看见他把自己泡在盆子里，使劲搓身上，白皙的胳膊都搓红了，还有地方搓破了皮往外渗血，我忙的制止他，我问他干嘛啊，他就跟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似的，说觉得身上脏，想洗干净点参加王老板的喜事儿。我当时就懵了，给他上了药让他好好休息，看他睡着了才敢出来，他在梦里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
　　后来子翔也向我打听过王老板的近况，我没忍心告诉他王老板准备婚礼呢，就说了句还行吧。他顿时就火了，把茶碗给摔了个粉碎，说了些什么‘什么叫还行，他如果只是还行那我现在叫什么’的话。我煎了些安神的药给他，他什么也不问就喝下。
　　对了，王老板其实过得并不好，他得迎着赵小姐的性子，什么都只有答‘是’的份儿，老太太也接到戏园子里来，挺满意赵小姐这个媳妇，他整天除了陪赵小姐就去跟着班主学着打点戏班的生意。那天晚上我正在那拉琴，他偷偷摸摸地进了我屋，塞给我一封信，让我给子翔。我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子翔一定盼着这封信，可王老板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样做真的对他俩好么……
　　我最后还是把信给了子翔，我以为子翔看完后会泪流满面，好吧，我偷看了信的内容，我怕王老板写些绝情的话让子翔再想不开，里面解释了些有的没的，最主要的是，王老板想通了想带子翔走！子翔也提起笔，想了想，回给王老板八个字。我万万没想到子翔会拒绝。
　　王老板怎么说也是一北方的汉子，看见那八个字，大颗的眼泪一下子就啪啦掉了下来。
　　上面白纸黑字书
　　‘蒲柳之姿，何以侍君’
　　子翔是真的绝望了。才有了之后的事情吧。
　　我本来想在那天唱完后配他回屋跟他唠唠的，但我看他气色挺好的，就被人拉去喝酒了，谁知……哎……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认一呢！
　　子翔走后，王老板再未婚娶。
　　定棺那天，王老板一个劲朝棺材磕头，停都停不下来，老太太看了这样的儿子，哪个母亲不心疼啊。过来扶王老板让他起来，谁知道王老板起来的时候，眼已经变了颜色。这可不是我瞎传，他们几个都看见了，变成了银色。之后，就完全看不见了。郎中都说是哭得，受刺激了，不停地哭，再加上磕坏了脑袋前面管眼睛的地方，就成了这样。这可吓坏我们了。王老板却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可惜了了，没能见他最后一面。’然后走到棺材前面去，摸了半天摸到子翔的脸，一遍一遍的捋，一遍一遍地描，还不时地跟旁白的空气说‘子翔的鼻子最好看了，挺挺的，流鼻涕的时候老是让我给他擦’，‘子翔说他的眼睛要是能再大点就好了，他老是羡慕我眼大，要是能把我这眼给他，我也愿意，哈哈’，‘子翔的嘴总是很厉害，我说不过来。可是子翔，你最后到底想问我什么？你快来问啊，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回答你，你快起来问啊……’
　　我们旁边的都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那道士要把王老板弄开给子翔定馆，王老板怎么都不肯，呓语着‘子翔没死，你们到底想干嘛，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两个！’，哎，最后都神智不清了。道士最后弄走了王老板，让我们架着王老板回去，后来听那的人说，道士掰开子翔的眼睛，看见他的眼珠也变灰了。下了那道士一跳。
　　再后来，王老板跟着我学起来拉琴，盲人学琴总是有些噱头的，大家也都爱看，更何况，他总是拉着拉着就哭起来，感情在里面呢，好多人也都被感动的跟着哭。这样过了半辈子，也追随子翔而去了。
　　走的那天，我们进了他屋子，看见他躺在床上，身边的，是子翔死前带着那个发套。他就跟那个发套过了半辈子。
　　所以，李玉对王老板的偏见，真的是无理由的，天都看得出来王老板到底多爱子翔。”苏老看了眼李老，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本来就没有谁爱谁多一些吧。”王野拉拉陈翔的手，陈翔却不动声色地抽了出去。
　　“够了。你们说够了。”陈翔声音低了个八度，大家都惊奇地朝他看过来。
　　“翔子，你怎么了！”王野手心里出了汗，往牛仔裤上抹了抹，然后摇晃着陈翔的胳膊。那么有力的手，却被陈翔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