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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上) ...

  •   “啊!”李云郎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身上盖着的夹背都象是给汗打湿,冷冰冰的。方儿在门口敲了敲门:
      “爷?又做恶梦?我进去啦!”
      水盆放在炕桌上,把毛巾打湿,递到他面前:
      “擦把脸,都是汗!最近不是睡得挺好?怎么今儿个又犯了?”
      云郎抹了一把,觉得背后已经给汗打透,粘在身上,腻歪歪的。洋钟敲了五下,于是跟方儿说:“你去烧点水,我洗个澡。”
      “已经烧上啦,一会儿就好。”方儿接过用完的毛巾,扔在水盆里洗,“刚才七爷来了,转悠了半天,我看他八成是想蹭饭吃,没留他。”
      “你不留他,他又去别的地方鬼混,惹了祸,还不得我收拾?”
      “李家还有人管他不?大爷二爷都混得好,他怎么不敢去找啊?就欺负爷你心软,天天过来巡,家里剩下那几件儿值钱的东西,我可都锁起来了。”
      方儿嘴里的七爷,是李云郎双胞胎兄弟李云浩,不仅长得完全两样儿,性子也大不同,二十好几的人,无所事事,净跟那些公子哥儿鬼混,窑子赌场大烟馆儿,没他不去的地方,祖宗留的东西都败得差不多,隔三岔五地,总到他这里来巡,不给他,他就偷,拿出去卖了换钱。
      “你也是明理儿的人,他好歹也是我一奶同胞的弟弟,我要是不管他,他,不就完了么?”
      “完就完了吧!大清朝都没了,他当他还是以前的贝勒爷啊?”说着,连忙咬住舌头,自己的爷,以前也是个贝勒呢!方儿转着说,“您又不是开金铺的,再说了,多大的家业也不够他败的!”
      方儿从小跟着他,有二十年了,这几年单独搬出来住以后,也帮他管家,说话冲,但心眼儿好。而且李云浩臭名昭著,这几年没少祸害云郎,方儿就特不待见他。
      “水烧好了,您洗完,咱就开晚饭。”
      方儿准备了干毛巾,换洗的衣服,再提了铁皮的烧水壶,往洗澡盆里灌水。白蒸气升腾起来,薰着发冷的身子,李云郎闻那水汽的味道,顿时觉得松快了些。
      “武爷也过来了,”方儿兑凉水,用手试着温度,“说前些日子去关外,给您捎了只参,今儿顺路送过来,大概是有急事,连茶也没得及喝,就走了。”
      “你就收了?”
      “我说是暂时收下,等您醒了再问您的意思,不收,我再给武爷送回去。”
      方儿弄好水,就出去了。屋子里暗,云郎也没点灯,脱了衣服,坐进澡盆里。无端端地,又想起梦魇,如果只是一个梦,该多好?偏偏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而自己,也正是那个不能自己的少年。有七八年了吧?有时闭上眼睛,还跟昨天似的。
      方儿说得对,大清朝都没了,还费心神想那些前尘往事做什么?眼前的日子,才是应该忧虑操心的吧?博尔济吉特朗云,那个族谱上,给了他无限荣耀和富贵的姓氏,如今怕是无人问津。他是李云郎,靠着祖上分的点儿家产,混食渡日的老百姓而已。
      刚吃过饭,大哥的二管家李成来了,跟他说,老夫人明一早儿就去郊外红螺寺上香,要六爷不用过去请安。虽然搬出来,家里的规矩一点也没改,早上都得回额娘那里请安,她跟大哥住,隔云郎这里也就三两条胡同。
      李成说完也没急着走,又说,大爷要我给您传个话儿,说七爷最近要是来找您,让您别管他!云郎心里一惊,这是又闯什么大祸,大哥那里先收到消息了吧?嘴上应了,待李成一走,便遣了方儿出去打听打听。
      “您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方儿虽不乐意,也不敢不去,趁着黑就去找彭绍武去了,绍武是彭家的大少爷,彭家以前做的是镖局,□□上很有些势力,消息也灵通。
      彭绍武不在家,门房的对方儿格外客气,估计是他家主子吩咐过,只好留了口信,无功而返,顺路在市场买了只老母鸡,想着明日宰了,给爷炖汤喝。刚到家,发现李云郎的房门紧关着,里面象是有人,心里大概猜了个十之八九,估计是那阴魂不散的李云浩又来了!
      这人还真是不要脸,自己下午已经说得那么不客气,转眼功夫又转悠回来,该不是真火烧屁股,没辙了吧?心里觉得不应该,怕李云郎生气,还是忍不住趴在窗根儿底下。
      “三万?我去哪儿弄这么多钱?”李云郎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抖起来,被三九天的西北风吹个透心凉,“你是越来越胡来,我这次管不了你!”
      “六哥,佟大魁不会饶我,你不管,难道要看我给他剁成肉酱?”
      “今儿八千,明儿一万,这次又整出个三万,你当我这是金窝银窝?你这么大的人,自己惹的麻烦,也该学着自己处理!”
      “我还不是着了他们的道儿,上了套儿?我那天手气好,寻思着多赢几个,这不是要过节,也想给你买点象样的东西……”
      窗根儿底下的方儿一听,不好,七爷又来这一套!爷心软,最听不得这话儿!急中生智,把手里的老母鸡扔在地上,狠狠踢一脚,鸡扑腾着翅膀,满院子疯跑起来,“咕咕”慌张叫个不停。
      屋里的人给这杂噪打断,开了门到院子里看究竟,就见方儿拎着一只鞋,追着那母鸡不放,嘴里大声嚷嚷:
      “你这畜牲,光吃不下蛋,看老子今儿宰了你!我让你跑,不要脸的,我让你跑!”
      李云郎知道方儿这是气不过李云浩过来祸害自己,指桑骂槐,心下无奈,站在一边看闹剧上演,也不知该怎么办!虽然是同胞兄弟,可他能帮的确实也有限,就象别人警告他的:“七爷是无底洞,您填不满。”
      “方儿,方儿!”他叫了两声,方儿却全力追捕那母鸡,没搭理他,云郎烦躁,“行啦!是要闹死人吗?”
      方儿其实特怕他生气,连忙伸手揪了鸡的翅膀,拎在手里,也不看这头的两人,“我把它杀了,给爷您炖点儿汤喝。畜牲再不济,还能当饭吃,比某些人强!”,说着进了厨房。
      “你个死奴才!”李云浩举起拳头,却碍着哥哥在身边,没敢动,悻悻然地放下。
      李云郎见他这德性,也懒得管,只好问,“吃了晚饭没有?”
      “没呢!身上一分钱也没了!拿什么吃饭?”
      “你这不是活该么?大哥那里每个月给你的月份儿,省点花,怎能不够?弄得现在这样,饭也没的吃。”摇摇头,对屋里方儿说,“方儿,帮忙把饭菜热热!”
      “不管,谁吃谁自己动手!”屋里的方儿没好气地说。
      “六哥,你就这么让个下人欺负啊?这里谁是主子?哪天把我惹急了,非替你教训教训这个奴才!”
      “你敢?”李云郎瞪了他一眼,走进厨房,自己动手,把晚上剩的菜拿出来。
      “得了吧!”方儿连忙站起来,“您就爱管他!出去吧!这里又脏又热,我弄好了端出去。”
      “方儿,就剩你体谅我了,”李云郎低低地说,“没办法,能不管么?”
      叹着气走出去,看见李云浩在琢磨院里那几棵葡萄呢,自己搬了板凳,站在上面,摘了几串。
      “六哥,这葡萄都熟了,你怎么不吃?我摘两串洗洗,给你吃!”
      “你喜欢的话,都摘了吃吧!我咳嗽,不吃那又粘又甜的东西。”
      李云浩拿了井水,洗干净,坐在椅子里吃得挺愉快。云郎心里不禁长叹,估计也世上独这一人,欠了一屁股债,还有心思坐着吃葡萄。
      “六哥,”把嘴里筛出的核吐在一边,他继续探云郎的底儿,“老大老二都有钱,你帮我酬酬?这事儿真急,拖不得了,我知道你没多少钱,可比我强,而且你开口,老大老二都舍不得不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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