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冰心》君度雪莉酒

8、《守护的开始》

　　七月的风裹着蝉鸣钻进校服领口时，炎皓燃正蹲在巷口的青石板上，用树枝拨拉一只灰溜溜的流浪猫。
　　他背后是斑驳的老砖墙，墙根下晾着刚洗的蓝布衫，水痕在晨光里泛着淡青——这是他和妹妹在火黎村住的最后一晚。
　　"哥！"
　　扎着马尾的小丫头从巷口跑过来，发梢沾着点露水，"王婶说新学校的书包得自己缝，我昨晚用你旧衬衫改了个内袋，能装暖宝宝。"
　　炎皓玥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刚才跑急了的汗珠，眼睛亮得像两颗浸了水的葡萄。
　　炎皓燃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指尖触到她耳尖的凉意，心里猛地一紧。
　　这丫头从小就怕热，可这两天总说后颈发凉，他偷偷摸过她后颈的皮肤，凉得像腊月里的井台。
　　"知道啦。"
　　他故意板起脸，从裤兜掏出颗橘子糖塞进她嘴里，"等会到了学校，不许盯着空调出风口发愣，听见没？"
　　公交车摇摇晃晃碾过柏油路时，兄妹俩正扒着车窗看风景。
　　炎皓玥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小鸭子，画到第七只时突然说：
　　"哥，你说咱们班会有同学带糖来分吗？"
　　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我昨天在村头小卖部买了橘子味的，装在你那个铁盒里了。"
　　"肯定有。"
　　炎皓燃望着窗外掠过的香樟树，树影在他脸上晃成一片绿浪，"我闻见咱书包里有股子甜丝丝的味儿——该不会是你把整罐糖都塞进我书里了吧？"
　　他故意去掀妹妹的书包拉链，却被她拍开手，书包里果然滚出两颗橘子糖，在阳光里闪着蜜色的光。
　　新学校的大门比火黎村的祠堂还气派，汉白玉的柱子上刻着"清蝉中学"四个鎏金大字。
　　炎皓玥攥着他的袖口，指节都泛白了。直到看见传达室的老爷爷正给流浪猫喂鱼干，她才稍微松了松手，小声说：
　　"哥，那猫和你今早逗的那只好像。"
　　"瞎说，那是橘猫，这是狸花。"
　　炎皓燃嘴上纠正，心跳却快得耳朵嗡嗡响。
　　他想起出发前村长拍着他肩膀说的话：
　　"火黎村的孩子，到哪儿都要挺直腰杆。"
　　可此刻他盯着校门口"欢迎新生"的红幅，突然有点后悔——要是能像以前那样，和妹妹缩在火塘边听阿婆讲故事该多好。
　　"同学，需要帮忙吗？"
　　穿蓝白校服的女生抱着作业本站在他们面前，马尾辫上的蝴蝶结一颠一颠的。
　　炎皓燃慌忙摇头，却见她目光扫过炎皓玥时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我是高一（3）班的班长林小满，带你们找教室？"
　　教室在三楼最东边。推开门的瞬间，炎皓玥打了个寒颤——空调开得很足，她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炎皓燃悄悄用胳膊肘碰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小拳头，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这是新转来的两位同学，炎皓燃和炎皓玥。"
　　班主任王老师抱着一摞花名册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小燃坐第三排靠窗，小玥...就坐他旁边吧，个子差不多，互相照应。"
　　椅子腿蹭着地面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炎皓玥坐下时，椅子腿磕到块小石子，整个人跟着晃了一下。
　　旁边的炎皓燃立刻伸手扶住她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同学们，安静一下。"
　　王老师拍了拍讲台，"今天发新书，大家注意收好。
　　对了，小燃和小玥是新同学，大家有问题可以找他们聊聊——小燃，你以前在哪儿读书来着？"
　　"乡下。"
　　炎皓燃的声音有点闷，他盯着课本封皮上的"语文"两个字，突然想起火黎村的私塾，阿公教他们念"关关雎鸠"时，窗外总飘着桂花香。
　　"乡下好啊，我姥姥家也有稻田！"
　　前排扎羊角辫的女生转过身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我叫陈雨桐，你们叫我小桐就行！对了，小玥，你书包上的挂件好好看，是自己做的吗？"
　　炎皓玥低头看自己的书包——那是用火黎村的粗布缝的，边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太阳花。"
　　嗯...我哥缝的。"
　　她刚说完，就感觉旁边的炎皓燃肩膀在抖，抬头正撞见他憋笑憋得通红的脸。
　　发完新书的课间，教室里像炸开的蜂窝。陈雨桐举着炎皓玥的书包挂件问东问西，后桌的男生凑过来看炎皓燃的钢笔，说"这墨水颜色怪，像掺了石榴汁"。
　　炎皓玥缩在椅子里，手指绞着校服下摆，直到炎皓燃用圆珠笔戳她手背。
　　"干啥？"
　　她压低声音，眼睛却偷偷瞄向教室后墙的挂钟——还有十分钟上课。
　　"你看。"
　　炎皓燃朝她挤挤眼睛，手指往窗外一指。透过窗户，能看见操场边的香樟树下，几个男生正追着只花蝴蝶跑，其中一个男生跑着跑着摔了个屁股蹲，惹得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会动的糖葫芦。
　　"比火黎村的晒谷场热闹。"
　　炎皓燃小声说，"阿公总说，人多的地方，连风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炎皓玥深吸一口气，果然闻到了——是粉笔灰混着桂花香，还有陈雨桐发梢的草莓味发胶。
　　她忽然不那么紧张了，甚至伸手碰了碰炎皓燃的胳膊："哥，你闻见没？"
　　"闻见了。"
　　炎皓燃笑着点头，目光扫过教室后排的空座位——那是他们的新同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想起出发前阿婆塞给他的红布包，里面包着半块火黎石，"要是冷了或者热了，就摸摸这个。"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
　　炎皓玥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眼皮渐渐打架。
　　她后颈的凉意又涌上来，这次比早上更厉害，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她悄悄攥住校服下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却在这时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
　　是炎皓燃。
　　他的手掌宽宽的，带着点晒过太阳的暖烘烘的味道，正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困了？"
　　他在她耳边小声说，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我数蚂蚁，你听。"
　　"蚂蚁？"
　　炎皓玥强打精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台。不知何时飞来几只小麻雀，正啄着窗台上的面包屑。炎皓燃数得很慢，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一只，两只，三只...哎，那只偷嘴的！"
　　炎皓玥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倒把困意赶跑了。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像火黎村的夜空里，被风吹散的星子。
　　放学时起了点小风，吹得走廊边的三角梅簌簌落。
　　炎皓玥收拾书包，发现自己的保温杯里多了半杯热水——是陈雨桐硬塞给她的，说"看你杯子一直是凉的，喝口热水暖和"。
　　保温杯外还贴着张便利贴，画着只咧嘴笑的小熊，字迹歪歪扭扭：
　　"小玥加油！"
　　"哥，你看！"
　　她举着便利贴给炎皓燃看，发梢沾着点三角梅的花瓣，"陈雨桐人真好。"
　　"那当然。"
　　炎皓燃把书包甩上肩，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咱们小玥这么可爱，谁能不喜欢？"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剥了糖纸塞进她嘴里，"还有这个，甜不甜？"
　　"甜。"
　　炎皓玥含着糖点头，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她突然想起火黎村的火塘。
　　冬天里，阿公总会在火塘边烤橘子，橘子的甜香混着松枝的烟火气，和此刻空气里的桂花香、粉笔灰味，竟有几分相似。
　　兄妹俩并肩走出校门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炎皓玥的手被炎皓燃攥得暖暖的，她望着路边卖烤肠的小摊，忽然说：
　　"哥，明天我想带点火黎村的桂花糖来，分给小桐她们吃好不好？"
　　"好。"
　　炎皓燃笑着点头，目光扫过街角的流浪猫——和早上那只橘猫长得真像，"不过先说好，不许把糖全分出去，留两颗给哥。"
　　"想得美！"
　　炎皓玥戳了戳他的腰，两人笑作一团，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渐渐融进夕阳里。
　　风里飘来烤肠的香气，混着远处传来的蝉鸣。
　　这是他们在新学校的第一天，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没有措手不及的意外，只有教室窗台上的麻雀，同桌递来的温水，还有妹妹嘴里化不开的甜。
　　有些秘密，或许不必急着说出口。
　　就像火塘里的炭火，只要轻轻盖上一层灰，就能在寒夜里持续温暖整个冬天。
　　而此刻的阳光，正温柔地裹着两个并肩走的身影，把他们的影子，烙进这个夏天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