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十五月未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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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身上心里，就连流动的血液，也仿佛瞬间变为了岩浆……刺目的金光，让男童无法睁眼，但是最后那的那一丝清明，听到的，是父亲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之后，男童便再没有了意识，直到炙热渐渐褪去，四周转为一片极寒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男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然躺在了一张宽大的金床上……身上不知被什么人，盖了个厚实的绒毯……男童想起身，可身上，从里到外，就连发根指尖，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都不断的传来一阵阵的剧痛……身体仿佛被撕裂成碎片，然后又重新拼合在了一起似地，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也没有一个地方不冷……
大睁着眼睛，男童费力的转头，四下一片豪华，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金器物件和摆设……就连高不见顶的天棚，也是一片金灿……使劲回忆，自己刚才难得的跟父亲饭后相携慢步，然后被突如其来的金光笼罩……然后，自己就到了这么个又陌生又奇怪而且还十分寒冷的地方……
就在男童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一张极为丑陋的脸面，便突然出现在了男童的眼前……
男童大惊，可下意识倒抽的那口凉气，还未咽下，那丑脸的主人就开了口，“王上，小人叫单亦雪，是这鬼王殿的鬼仆，您刚进来，可能还不适应，不过您别担心，小人会好好照顾您的……”
“我，你……”男童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也只是勉强发出了一点声音……而且那声音又暗哑又陌生，男童很是怀疑，那是自己原有的声音吗？
“王上，您别急，稍等一会声音就恢复了……您前任的鬼王，突然消失了，咱们这地方不能一日无主的，想来您是被菩萨很突然就带过来了吧……对了，您口渴吗？会饿吗？要不要小人给您，弄些吃食……”
丑人是个男人，听声音好像挺年轻，不过大半个脸都是狰狞丑陋的疤痕，就嘴和尖下巴有些异常白嫩的好肉……虽然还很不适应，可回想起父亲最后那一声惨叫，想来自己是真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提早进了这个叫鬼域的地方……
猛然想起父亲说自己前脚走，他就会后脚跟来……男童不由的担心了起来，“父，父亲……”
“父亲？王上的父亲吗？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身份卑微无法得知人间事……不过等王上您身体恢复以后，您用法力就能看到人间的情况了……”
心中苦笑，看来自己还算走运，若非前一刻，父亲没对自己言讲出真相，怕是这会，自己不给这丑人吓死，想来也差不多了……轻舔了两下嘴唇，男童还真有些口渴，也不知是刚才给那金光烤的，还是这会给这阴寒的地方冻的……
丑人眼尖的看到了男童的动作，“王上，你是口干吗？我给您喂点水，抹点菜油在唇上如何？”
微不可闻的点头，男童心说，这人虽然丑，不过心思好像挺好，语气也很和善……可能其他人，面对如此陌生的一个丑人，会更多觉得害怕，可对于男童来说……罕有的被温柔对待，可是能让他感动到，忘记一切的……毕竟男童短短的这么一小辈子，可还没遇到过一个，像丑人这般敢直接面对他且如此贴心的人……
丑人转身而走，很快的端着个托盘回来，轻柔的用小勺给男童灌了些水，又用手指给男童唇上抹了些油，“王上，好些了吗？咱这的水源不多，喝着可能没人间的好味……您忍忍，等着我让通换衙的大人，去人间给您带些凡水回来……”
“恩……这里……我……”
“哦，哦，您是还在迷惑是吧……咱这地方叫鬼域，是人死以后住的地方……这里呢，是您的寝室，是鬼王殿里的一个后殿……这现有的布置，是您的前任留下的，将来您不喜欢，可以用法力去改变……对了，对了……”丑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跑到了一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牛皮的卷轴……
丑人将卷轴拉开，原来竟是张地图，也不管男童能不能消化这么多信息，丑人自顾的又讲了起来，“王上，您看，这就是咱鬼域的地图……这上面是北，下面是南……最上面这个大宫殿，就是您现在所处的鬼王殿，然后再向下，就是衙房大院，和几座办公的衙门……衙门前的三座桥叫三生桥，最南边那一大片，就是普通人住的鬼城……还有，还有……”
听着丑人柔声的讲解，男童虽然还有很多疑惑，可是心里不由的松懈了几分……不过其实男童并没有什么兴趣，了解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只是有个人这样和自己说话，感觉还不错……没了紧张，没了惶恐，男童心里就只剩下一种说不出是落寞还是什么的酸楚感……
毕竟如此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对于一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孩童来说，真的有些太早了……就算男童相较其他同龄孩子，要来的成熟稳重，可孩子总归还是孩子……盯着丑人的脸，男童不由的有些好奇，“你的脸……”
收起卷轴放在男童枕边，丑人脸上的疤痕一动，似乎笑了一下，“这个啊，小人生前犯过罪孽，进鬼域的时候，给鬼门关下的天雷给打了……小人这条贱命虽然保住了，不过脸面都毁了……好在小人走运，您前任的鬼王同情小的，把小的带进了这鬼王殿……对了，王上，您睡会吧，我就守在您身边，一切等着您恢复以后再想行吗？”
身上的剧痛似乎渐渐的没了，不过倦意却随之涌了上，回给丑人一个点头，男童慢慢合上了眼……
等男童再次苏醒的时候，已经是隔日的中午……给丑人搀着坐起来，男童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躯，竟然在一夜之间，变的高壮了一倍……俨然就是个成年男子的身躯……
粗壮的手臂，大腿，还有厚实的胸膛，男童低头看着自己陌生的身体，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恐惧，“这，我的身体……”这还是自己吗？身体变了，声音也变了……
丑人疑惑的挠头，“王上的身体怎么了？有哪里疼还是？”
疼是不疼了，虽然还有些无力，动作还有些迟缓，可男童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好了，“这不是我的身体，我还不到十一岁，你觉得我会是这么壮硕的身材吗？”
“这……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您进来鬼域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您可能一直意识不清楚，没注意吧……不过有一点小人敢肯定，这身体一定是您的……我猜啊，可能是菩萨让您快速长大了……”
“快速长大？什么意思？”莫非昨日的剧痛就是拜着快速成长所赐？可是哪有人的身体一天就从少年变成了成年……
“我也只是猜测……您想啊，在咱这鬼域里，您也好，我们这些普通人也好，就都停止了生长……我们这些死了以后进来的，都停在了最后一世的样子……而您跟我们不同，您是活着进来的，若菩萨不改变您的身体，您怕是要永远都维持在少年的样貌上呢……”
眉头紧皱，说不出什么感觉，一切就像是儿戏一般，“我看我可能也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也说不定……”
“这肯定是不能，不信您摸摸自己，再摸摸我……”伸手，丑人把露在灰布短衣，外面的白嫩手臂伸到了男童面前……
不明所以的摸了丑人一下，冰凉的触感，让男童心里不由的一个激灵……再摸向自己的脸面，虽然温度不多高，但是温热的感觉，清楚的告诉男童，他确实还是活着的，“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你是死人，可是能走能动能说话，而我是活人，竟然被丢在这么个鬼住的地方……”
如果鬼域真是缺了皇帝不行，随便选个鬼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麻烦的安排自己在人间降世，然后十几岁再给弄进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难道菩萨就没想出个更为简单，不会让人痛苦的办法吗？
“王上，您别烦恼，您现在挺好的，脸面英俊，身子魁梧……你看我这身子，跟个女人似地，多难看……”
轻轻摇头，男童陷入了沉默，短短的时间内，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不光是到个陌生地方的问题，也不是身体突然长大的问题……而是一下子失去了自己一般，被强迫着要接受面对很多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迷茫，很空洞的迷茫，男童怎么也想不通，那些菩萨也好老天爷也好，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的对待自己……祂们在想什么？祂们如此摆弄一个人的人生，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祂们是神？
而自己？还是人间那个不满十一岁的男童，阎素吗？简直是荒谬的一塌糊涂，现在做人做不成了，做鬼似乎也做不成，活不活死不死的这么一个奇怪的状态……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自己又能怎么办？还有父亲，自己突然消失，父亲到底怎么样了？若是父亲真的……那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进来鬼域了吗？
“那个……”看向丑人，阎素怔了一下，“你叫什么来着？”
“小人叫单亦雪，王上怎么了？”男人现在脸色突然变的很不好看……不是倦色或是病色，而好像是担心？害怕？
“哦，单亦雪，我问你，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法力？”
“这个，小人不太确定，小人当年用了好些年，才熟练用法力……您是鬼王，想来速度会快些……对了，靠墙的书架上，有好些历代鬼王留下的手札，我拿给您看看？”
“恩，也好……不过……那个，我现在不会法力什么的，我要是想看人间，可有其他办法？”
“有，有，咱鬼域有个判魂衙，里面有面判魂镜，用那镜子，人间各处都能看到……”
“当真？太好了，你快带我去……”
跟在丑人身后，阎素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陌生的身体，操控起来感觉十分的异样……再加上，一路走来，各色穿着打扮，各种面貌的陌生人……不，应该说是陌生的鬼，虽然都一个个恭敬的跪地叩首……可阎素一点优越或是高兴的感觉都没有，木然的看着脚边的人，阎素只想尽快知道父亲的下落……
然后，如果可能的话，阎素想把父亲接到身边……这样至少，还能有个人帮自己出出主意，分担一下现在这个诡异的状况……只是很可惜，菩萨似乎在安排一个人的时候，并没有留给他过多的后路……
跟着丑人进了一间空荡的殿堂，一个叫伍平过来行礼，然后在这个伍平的指引下，阎素看到了丑人口中的判魂镜……只是在那镜中，阎素并未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自己的消失，似乎对家里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佛堂里，祖先的牌位下，多了自己的灵位，父亲跌坐在地上，虽然一脸的痛苦，可是并没有真的寻什么短见……一旁陪着的老管家阎广，抹着眼泪好像在劝慰着父亲……此情此景，让阎素有种很讽刺的感觉，自己白担心了一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阎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父亲下来陪着自己，还是能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伍平不知前因，笑着开口，“王上，您的父亲一切安好，您不用忧心……将来王上的父亲百年，臣下定然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沉着脸，阎素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总不能就这么盯着镜子，巴望着父亲死吧……长叹一口，阎素转身沿路返回……可是阎素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确实还有那么一丝期待……只是这种期待，再十天后便荡然无存，因为伍平并没有来禀报什么……
这说明，父亲失言了，但是好像也没有责怪父亲的理由……父亲也是人，是个普通人，跟自己突然面临的一切不同，父亲整整有十一年的时间，去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所以，除了为自己伤感难过，父亲并不会为了自己这个，从出生就定好了死期的儿子，多做上些什么，这是人之常情……
那晚父亲所说的会跟自己走，无非也就是，一时的情绪激动……更何况，自己似乎真被父亲那一番话迷惑了……竟然忘记了，自己记事以来，是怎么过来的了……
竟然会对那个一直想淡忘自己，逃避自己，无视自己的人有所期待……真是烧坏了脑子……自己原本不就是独个儿的，原本不就是咬着牙靠着自己一天天撑着的……难道就因为被强行安排了一个人生，就把这最根本的事情忘记了？自己本来不就是被其他人讨厌的，畏惧的，无视的……阎素自嘲的一笑，随即便再没有了表情……而那本来已经消失的阴影，又再一次覆盖上了阎素如今不再稚嫩，而是挺拔英俊成熟的脸面上……
丑人敏锐的发现了男人的改变，短短十天的时间，原本还带着些小孩样的男人，会有紧张，害怕，会有各种神情的男人……竟然瞬间没了任何表情，只剩下冷漠……就连一度让丑人觉得很好相处的性格也变了，变的那么跋扈，那么暴戾……男人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再和自己多说话，也不再听自己说话……男人变的越来越孤独，越来越爱乱发脾气……
其他人没接触过起初几天的男人，所以私底下议论的都是男人的冷酷，都是男人火爆的脾气……可是丑人不同，丑人见证了男人的改变，丑人知道男人原本不是这样的……丑人知道，一切的起因都是从那天，男人看过判魂镜开始的……渐渐的丑人想明白了，那镜中呈现的一切，一定不是男人想看到的……
所以男人很伤心很失望，丑人似乎想到了男人的心思……男人当时，想来不是去看他的父亲是否还好，而是想看他的父亲……丑人明白了，男人的期待落空了，男人失望的仅剩下孤独和寂寞……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到伤害，男人像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只用那些尖锐的刺朝外……
丑人试图接近男人，试图让男人相信，他是真心对男人好的……可是男人不再去相信了，无论丑人多么的用心体贴男人，男人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把丑人的关心，看做了麻烦……第一次被男人乱发的脾气波及，是男人乱丢的金碗……
金碗摔在地上，反弹的时候，擦伤了丑人露在短衣外的手臂……丑人注意到了男人眼中瞬间划过的愧疚，可也仅仅是一瞬……之后，男人虽然学着架子上，之前几任鬼王留下来的手札，练习运用法力，有序的管理鬼域事务……可是私底下，男人乱发作的脾气，却是越是愈演愈烈……似乎男人习惯了把对于命运的全部不满，以及无法排解的孤独和寂寞，都用这种扭曲的方式发泄……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十五月未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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