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黎佳

5、五

　　“看过威尔•史密斯主演的黑衣人吗？”

　　五星派出所的三楼医疗室，坐在王磊床边的年轻男人慢慢用纸巾擦着一颗大苹果，非常温柔地问他。

　　“看过。”王磊的目光从这个他被担架抬进门时就等在这里的男人身上移开，打量着和这栋破楼的外表完全不符，异常高科技的医疗室。不仅有可以贴合身体自动调整位置的智能型床位，连发出亮光的粉红色墙壁都是软的。

　　“那就很简单了。我们是中国的Man In Black，也就是Man In Red，简称MIR。”他轻轻说着，把手里擦得干干净净的苹果递给王磊，又顺手给了他把水果刀，“你吃苹果削皮吗？我削不大好。”

　　“哦谢谢，我自己来……”胳膊和腿都打着夹板的王磊接过苹果和刀，开始削皮。

　　指导员周南向后靠到椅背上，抱起胳膊说：“我们这个部门呢，你也清楚了吧，大概就是做一些和外星生物接触的工作了。那么，来这里工作的前提，是必须清醒认识到，首先，外星人当然是存在的。其次，我们和外星人的交流也是日益密切的。重点，国家和民族面临的危险也是与日俱增的……有问题吗？很好，看来神经衰弱没有影响你的思考能力。那么在确定了这个前提后，我们可以谈一谈某些你应该知道的情况了。”

　　周南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因为情况比较特殊，加上大部分岗位对个人素质的要求很高，所以一开始，我们都是从特种部队里挑选新人。几年以后才开始尝试大规模的特别培训，嗯，现在也还在试验中。但不知为什么，投入大量精力特别培养出来的人材，存活率反而不如你们这样后来的。”

　　“存活率……”王磊默默看着自己可怜的胳膊腿，心内百味陈杂。

　　“我们的科研人员发现，身体素质优良的普通人，如果突然经历短暂、专业、严酷的超大强度系统训练，反而更容易激发出一些潜能来。相反的，那些从出生就被挑选出来严格培养的孩子，初上岗时确实很容易适应，却没办法进一步发展了……谢谢。”周南看着最后一条苹果皮落下，立即从王磊手上拎过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直到咽下去才接着说，“形势越来越严峻，不能进步的后果就是死亡。”

　　王磊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抓着苹果皮，看着周南吃的津津有味，张了两次嘴，终于忍不住问：“指导员，这苹果？”……不是给我这个伤员的吗？

　　“唔？哦，不够甜。”周南又咬了两口苹果，皱了皱眉，扬起手把剩下的大半个扔进了垃圾桶，“还有，下次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刚才说到潜能和进步，发现这点后我们开始从不同的部门挑选新人。”

　　王磊捏着水果刀和已经发黄的苹果皮，不由自主地盯着垃圾桶，心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王磊，你在听我说话吗？王磊同志？”

　　“报告指导员，我在听……”王磊赶紧回过神。

　　“现在不听不要紧，就怕你将来会后悔啊。”周南叹息着，又摸出一颗黄橙橙的大橘子，递到王磊面前，“会剥橘子皮吗？我剥不太好。”

　　王磊沉默。

　　王磊沉默了很久。

　　周南捧着橘子的手依然等在那里，灯光下他的指尖白得过分，几乎像是透明的。

　　王磊把水果刀和苹果皮放到床头柜上，开始剥橘子。

　　“你被发现其实是个意外，我们之前还没有在刑警队伍中征调过新人。”周南挑了一瓣橘子，仔细端详了半天，放到嘴里，“即使预感到危险，也很少有人可以像你那么果断。”

　　“我们需要冷静，强壮，意志坚定，面对突发事件时有能力做出决断的高素质人才。你的条件初步符合了我们的需求。对了，你打死的那个，是越狱不久的祖玛星犯罪分子，整个银河系都在追捕它。祖玛星人和地球人的身体结构几乎一样，能通过体检我不惊讶，不过它怎么弄到户籍的？需要好好查一下了。唔，这个应该不用太担心，也就是那么回事，倒是……总之呢，你一枪崩掉它，省了我们很多麻烦，所以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麻烦的是特训项目批不下来。从下个星期开始吧，下个星期总该上岗了，上岗就只归我管……”

　　说到最后周南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沉默了一阵子，站了起来，仔细地整理一下衣服，然后微微俯下身，非常体贴地拍了拍王磊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剩下的橘子你可以吃。下个星期见。”没等王磊有反应就走出了医疗室。

　　不过下个星期见？下个星期要做什么？自动门在周南身后无声地合上，病床上握着半颗橘子的王磊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而且没有醒过来的趋势——门再次打开了，穿着牛仔T恤的程小雪抱着个笔记本蹭了进来。

　　“好巧，你也在啊。”这是程小雪的第一句话。

　　“刚来就害你受伤，不好意思啊。”这是她坐下后的第二句话。

　　“你写字好看吗？”这是毫无悔意的第三句话。

　　没有得到答复，她也不介意。只是拖过王磊腿上的活动小桌，摊开笔记本，拔掉钢笔帽开始写字，她就保持着写字的姿势趴了半天，王磊看看她的笔记本上，一个字都没有。

　　她长叹一口气，哀怨不已：“我连初中的政治书都抄过了，实在是写不出新的认识来了啊。”

　　王磊觉得都这个地步了，自己再不说话有点过不去，随口问：“写检查吗？”

　　程小雪更加哀怨地点头，咬着笔杆看了看他的脸色，恍然大悟地问：“周南跟你说什么啦？这么严肃。”

　　王磊简单的回答：“大概的情况。”

　　程小雪眨眨眼，笑了：“他是不是又说这里是代号龙翼的秘密基地啦？或者咱们是对抗外星侵略者的二号行动组？还是说我们这群被挑选出来的人是中华民族最后的希望？”

　　王磊莫名地看着她：“没有啊。什么意思？”

　　程小雪好奇了：“没有吗？那他说什么了？来来，前辈替你鉴定下。”

　　王磊把周南说的话简略的复述了一遍，省略了削苹果和剥橘子皮的过程。

　　“MIR？假的啦。”程小雪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过你确实打死了祖玛人，为了表示感谢，给个忠告吧！队员守则第一条，凡是指导员说的话，别信。”

　　王磊很震惊。周南的话仿佛还在耳边，现在却被程小雪轻轻松松一棍子打翻了，他问：“都是假的？可我觉……”

　　“唉，与其费心思猜哪句真哪句假，不如不要听啊。你就当是个针对特殊人群的普通派出所好了。”程小雪重新坐了下来，稍微思索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认真，“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也不会让我们知道的，周南有他的难处……真想知道的话，去问老大吧。”

　　王磊问：“老大？”

　　“周小囡从不讲真话，安老大绝不说假话。”程小雪笑得很天真很开心，“你很快就会见识了。”

　　五星派出所所长安素素同志，是个身世传奇的女人。在这些小警员中的名声异常响亮。王磊还在刑警大队时，曾有机会见过几次面。有次颁奖大会结束后，他回去拿忘在椅子上的车钥匙，甚至有幸见识了安素素扯着厅长衣领，咆哮着要拨款的精彩场面。

　　当然，谁也不敢说安素素没有权力冲厅长吼，因为她不仅是省公安系统唯一的女所长，还正好也是唯一的厅长夫人。

　　“详细情况？指导员没跟你讲？”年近五十的安素素保养得体，泛着光泽的栗色短发和淡淡的妆使她看起来依然年轻，她迅速地收拾桌上的材料和笔记本电脑，对拄着拐杖的王磊说，“这样，你先去休息，我们下午再说。”

　　王磊看了看她背后的挂钟，刚刚指向十点半。他是听从程小雪的建议，特地挑这个不前不后的时间，辛辛苦苦从三楼蹦下来的。

　　安所长笑了笑：“我宝宝一个人在家，没人烧饭给他吃。我得赶快回去煮饭。”

　　王磊早听说过厅长有个宝贝儿子，只得让开，问：“所长，宝宝多大了？”

　　听到别人问自家儿子，浑身洋溢着母性光辉的安所长自然笑容满面：“下个月就二十了。淘气，又懒。叫他自己去买吃的都不肯。”

　　王磊顿时无语，看着为人妻母的安素素拎着笔记本包，笃笃笃笃走出了办公室。

　　“你不是新来的吗？想知道什么？”王磊回过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男人。因为从头到尾接触的都是女警，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个派出所除了指导员都是女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