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绝》霁风朗月

36、途遇

　　忽然，一个念头转瞬间在她心头亮起。

　　“那……如果太子愿意开口呢？”

　　望着她神采奕奕地星眸，荣昱敬不禁有些失神，“你……”

　　纾月莞尔一笑，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睛：“山人自有妙计！”

　　“哦？”

　　荣昱敬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兴致勃勃的小女人，她一脸自信满满的模样，倒让他真的有几分信了她的话。

　　“公子见多识广，不过，你可曾听过‘催眠术’？”

　　“催……眠术？”

　　对于纾月故意卖弄的现代词汇，果然荣昱敬是完全听不懂的，见他呆呆愣愣的样子，纾月不禁有些自得，不由得故作神秘地对他说道：“此乃上古时候传来下的一种秘法，据说被施了此法的人，无论施法者问什么，那人都会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绝不会有丝毫隐瞒，并且醒来以后也绝对不会记起曾被人施过法。”

　　虽然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荣昱敬依然难以置信，反而对她的话产生了更多的怀疑：“月儿是如何得知此法的？”

　　纾月呵呵一笑，她心里早就想好了说辞，“月儿幼年时随娘亲乞讨，曾遇到过一位奇人，是听他说的。”

　　联想到此姝的身世，荣昱敬心里又信了几分，然而……

　　“月儿只是听那位奇人提起过，难道你也会施法不成？”

　　不料，纾月却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道：“不会！”

　　闻得此言，荣昱敬眼中刚刚起了苗头的希望之火又“嗤—”地一声，熄灭了。

　　纾月连忙说道：“公子先不忙着失望，月儿当年年幼，对于那位奇人所说的术法只是听了个囫囵，其实并不懂得个中含义，不过因此法过于玄妙，因此月儿好歹生生给记了下来，公子不妨给月儿几天时间好好回忆一下，说不定真的能学会呢。”

　　“此话当真？”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荣昱敬心里其实怀疑多过相信，却又想着死马当着活马医，兴许这“古法”会奏效也说不定。

　　不过，纾月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天下奇人奇术甚多，也许真的会有术法能让太子在不知不觉中开口说出实情。而这一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那就是他的师父。

　　当下决定，一回城便即刻传信青狼山。

　　※ ※ ※ ※ ※ ※

　　回城途中，为了避嫌二人远远地在官道上就下了马，并肩徐徐而行。忽然，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转眼便震耳欲聋。荣昱敬将纾月小心地护在怀中，背转身体挡住了马蹄溅起的尘土。

　　这个马队居然人数不少，荣昱敬本来也和纾月一样低着头躲避的，但耳边马蹄声急许久未消却让他不免心生好奇，于是便侧目打量起来。

　　只见大道上幡影幢幢、旌旗猎猎，飞扬的尘土中荣昱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看见了一方正迎风招展的血红色旌旗绣着上的鹰图徽标，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

　　纾月听了，忙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但荣昱敬正兀自蹙了俊眉在思索什么，没有听到，于是她便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望去，然而漫天尘土黄蓬蓬地铺天盖地，可怜她不仅什么都没看见反而被卷过来的灰尘呛了一口，忙不迭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队伍走过，转眼间尘归尘，土归土，大道上又平静了下来，适才与荣昱敬他们一样暂时避让一旁的百姓们也纷纷抖落了身上的尘土，重新回到了大道上。这时，纾月才得空问道：“方才是群什么人，竟让你如此惊讶？”

　　荣昱敬迟疑着答道：“他们都是漠南国的人。”

　　“漠南国？”纾月更加好奇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别的国家存在，原本她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大周王朝呢！

　　荣昱敬点点头，“方才仪仗队的旌旗上有漠南国的徽标。”而后又指着地上深浅不一的车辙痕迹，“这道宽的便是主车留下的痕迹，应该是驷驾的车辇，加上导车三驾、从车三驾，据此可以推断此人来头不小，绝非普通的使节。”

　　纾月惊呆了，早知道荣二公子心思缜密，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凭着地上的车辙痕迹来推断来人的身份地位。

　　见纾月表现出对漠南国旺盛的好奇心，于是回府的路上，荣昱敬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己跟随师父在漠南国游历时的所见所闻，拣了些风土人情说给纾月听。纾月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世家公子的贵气，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在游历途中竟然还会自己动手生火做饭、穿针引线，心里对他不由得又有了几分改观。

　　从他的描述中，纾月仿佛见了一个虽然处于最恶劣的生态环境中但却有着无比坚毅性格的人民的、时刻焕发盎然生机的漠南。

　　漠南国，顾名思义，地处大漠以南，与大周王朝所处的中原之间隔着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千百年来，沙漠中东一片西一片水草丰美的地域便天然形成了几百个大小不等的部落，随着文明的进步，部落之间或是结盟扩张，或是侵略吞并，逐渐演变成了东西南北四大部落，而数十年前正是由北方水草最丰美、牛羊最壮硕的耶律部一举统一了四个部落，并且建立了王朝。

　　其实，漠南国只是大周对于它的称呼，就如同中国古代称呼柔然为“蠕蠕”一样，是一种轻视。实际上，在沙漠中有一种上古时代一直流传下来的古语，被称为“日神之语”，而传说只有日神的后代才懂得说，因此漠南国的名称按照“日神之语”应该译成“追逐红日的雄鹰”。而传说现在在漠南国当权的耶律部的祖先正是日神的后代，他们的图腾就是雄鹰，而在漠南国，只有耶律部最尊贵的皇族才能使用代表着红日东升的血红色。

　　刚才荣昱敬的惊鸿一瞥，便恰巧看到了这两样东西！

　　虽说漠南国与大周朝历代交好，互相之间也多有使节往来斡旋，不过却鲜少见到漠南皇族的人出没大周。

　　说话间马车便停在了荣府门口，这马车是荣昱敬出城前特意嘱咐等候在城门口的。

　　纾月踩着凳子小心翼翼下了马车，然后恭敬地跟在荣昱敬身后直接回了那个大院儿。远远的院门口站满了一众丫鬟仆役，纾月留心一瞧，果然怜月和明月也在，她俩排在队伍的最前头，头微微低垂着，嘴角却含着一抹恰如其分的媚笑，只让人觉得妩媚却不轻贱。

　　纾月心底冷笑，脑海里闪出在山上时荣昱敬对自己说的话来：“……那两人是别家送来的丫鬟，目的自不言而喻，因此父亲也没有多推辞就收下了。……月儿，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恐怕我便会从了父亲的意思收了房，说不定还要给个妾的名分……”话没有说完，然而荣昱敬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了，所以，哼哼……纾月冷笑几声，你们两个就靠边儿站咯！

　　似乎感受到了那两道别有深意的目光，怜月突然抬头望了过来，二人面似平静地打了个照面，眼波流转之间却是见不到的刀光剑影……

　　走过身旁，明月看着她那身衣物，用很低的声音却又明显地“哼”了一声。

　　纾月待荣昱敬走远，随即扭头看着明月，面上带着一抹甜蜜的笑意，说道：“明月姐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若是有了病千万别拖，按荣府的规矩起了病气的一律迁走呢，姐姐可得多小心着些。”

　　明月听了心下恼怒，双目圆瞪便要发火：“你……”

　　冷不防怜月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荣昱敬正回了头在看，明月只得把一腔怒火都收了起来。纾月妙目在怜月身上一转，又丢给明月一个轻蔑的笑，这才施施然转身跟上荣昱敬的步伐，二人一同走进正房。

　　院里众人纷纷散了，明月一股子邪火正无处发呢，恨恨地扭着手里的帕子，转而朝怜月低声怒道：“瞧那蹄子的张狂劲儿！姐姐倒是好涵养，方才不是还留了一肚子的话么，如今怎么不说了？！”

　　怜月面色一寒，冷冷说道：“妹妹这是在责怪我呢？”

　　被她冷若冰霜的眼光一扫，明月登时有些退缩，嚅嚅道：“姐姐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凑到怜月面前低声说道：“以前公子每每回府都是让姐姐去服侍的，自从这蹄子来了，公子便对姐姐不理不睬了，妹妹也是替姐姐不值，倒不如……”

　　话到一半已被怜月打断，“你还是休要为我费这闲工夫！既有这心，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公子也这般的对你！我的话今儿便搁在这里，若你还听得进，就莫要再去招惹这蹄子的好。”说罢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明月满脸恶毒地盯着她的背影，“哼，蹬鼻子上脸，叫你声姐姐，还真当自己就高人一等了！呸！”啐了一口，犹不解恨，又面朝着纾月那屋啐了一口，然后拿着帕子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飞沫，抚了抚衣角，仪态万千地走了。

　　躲在屋里瞧见了一切的纾月捂着肚皮闷笑到快直不起腰了，直到听见房中荣昱敬叫唤她的声音，这才一边抹着泪花一边肃了肃笑歪的嘴，翩然来到荣昱敬的身旁。

　　※ ※ ※ ※ ※ ※

　　次日，纾月得了荣昱敬的恩准，由府里的车子给送到了芳菲馆，见到她，花弄影十分惊讶。然而，听说是荣昱敬准了的，花弄影这才放下一颗惴惴的心，笑容重新浮上俏颜，赶紧拉妹妹进房，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一迭声地命人快去准备瓜果糕点，让纾月又是窝心，又是忐忑，暗自大呼吃不消！

　　“府里的人对你可好？”

　　果然，刚收拾停当坐稳，纾月就听到姐姐问起了这个。

　　“姐姐上回不是都问过了么？！”

　　花弄影点了点头，说道：“你上回虽是说待你都好，但我总是放心不下。荣府乃是豪门贵阀，家里规矩如何姐姐最是清楚，更何况这京城的荣府虽只是个别府，但内里勾心斗角的肮脏事也少不了。你也别瞒着我了，姐姐当日来京城后曾住过一段日子，那两个人是个什么德行，我心里有底的！”

　　纾月有些惊讶，不过见花弄影既然已经挑明说了，也就不再隐瞒，只把这几天的事挑着说了些，免得说多了自家大姐又要罗嗦个不停了。

　　听完之后，花弄影十分恼恨，咬牙切齿道：“那个明月，听说娘亲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她又能好到哪儿去，当初我也受过她不少脸子，幸亏有何总管照应，我又常跟着叶大侠在外办事，便懒得理她。没想到如今她竟欺负到你头上来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改明儿我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纾月心里一暖，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伸手按下正气呼呼张牙舞爪的弄影，“姐姐放心，如今妹妹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那不行，娘亲早逝长姐如母，你便是七老八十在姐姐眼里也只是个要人照顾的孩子！”

　　“那我岂不是要变老顽童了？！”纾月笑着打趣：“人人都夸松院的侍月乃是个识大体温柔娴静的姑娘，若是被人瞧见你这副摸样非得吓死！”

　　没想到花弄影听了却变本加厉地朝她咧咧嘴，笑道：“什么模样，母老虎么？”说罢，姐妹二人同时“扑哧”一声，笑作一团，倒在床榻上直呼肚子疼。

　　看着花弄影近在咫尺的美丽笑容，纾月心里暖洋洋的。

　　谁说她唐若鸿是个孤儿，她有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