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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飞越网戒中心 ...

  •   胡律第一次见到郑诗的时候,刚过17岁生日没多久。他因为沉迷魔兽世界,被父母强行送进网戒中心,而郑诗正是那里的“学员”之一。
      胡律不明白打魔兽是件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他也不过就是时常逃课跑网吧彻夜不归而已,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几个不叛逆的。上了大学人都说不逃课不挂科人生不完整,胡律也是一时糊涂,把这玩的时期提早了一年半载的。结果这下事情大条了。
      胡父认为这事非常严重,只要被他抓住一定会狠揍胡律,再加上有一天胡母从电视上看见魔兽世界是种多么可怕的精神鸦片,这事变得更加不得了。
      胡律的父母也是第一次听说网瘾这个词,电视上说得可怕,明示暗示把网瘾说成是精神病的一种,吓得胡母辗转反侧彻夜不眠,就怕儿子变成个疯子。
      夫妻俩一合计,第二天就把胡律强行扭送了网戒中心。
      胡律被父母连哄带骗押送网戒中心后,觉得这种事实在是莫名其妙。这年头怎么打个游戏也变成精神病了?魔兽世界还成了贻害无穷的罪魁祸首?
      要知道老美做的游戏和那些泡菜网游不同,PK升级不是重点,最讲究的却是团队合作。不少工会里的上班族还颇有怨言,说这游戏推个副本弄得像上班打卡一样。
      玩游戏搞得跟公司一样,组织纪律,人际关系,领导能力,缺一不可。胡律虽然年纪轻,但凭着一腔热血,外加常逃课比较闲,也混了个小小的RL当着。他为人正直热心又讲义气,工会成员尽管大多比他大,可都挺喜欢这小子的。
      胡律不明白,这么个积极向上,在北美几乎是国民游戏的魔兽世界,到了国内怎就成了祸害青少年的洪水猛兽。
      电视上说网络游戏是精神鸦片,网瘾会导致亡国。胡律听这说法怎么听怎么耳熟,貌似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人们说台球厅,后来是歌舞厅,再后来街机厅是精神鸦片,会导致亡国。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中国还是好好的一点要亡的迹象也没有,曾经的各种说法也被人渐渐淡忘。
      而今时今日,网路游戏变成了新的众矢之的。要知道当年,胡父胡母小的时候,年轻人间流行的是当□□抄家打□□——当然这时候胡父会出来辩称,他们那时是特殊的历史时期。
      好吧,那么不看国内看看外国吧,同一时期的资本主义国家代表——美国,年轻人间流行的是吸毒滥交嬉皮士文化。
      可是进入21世纪,全世界的流行趋势都齐刷刷变成了上网打游戏。胡律心想这破坏性不是越来越小了,各种可能学坏的,聚众斗殴的社会青年如今都改窝家里打游戏了,怎么着也算是种进步吧?
      但是胡父胡母偏不这样认为,在他们看来儿子不肯按部就班地好好上学好好读书,那一定就是精神有毛病了。
      胡律百口莫辩,被送进网戒中心。表面上说是网戒中心,内里不过是家精神病院改头换面挂了个牌子,各种管理方式仍旧是精神病院里的那一套,只是这种说法令家长们更容易接受。
      可是胡律不干了,他觉得父母把他送进这里简直是脑子进水,冲着爸妈一阵怒吼,又作势威胁要上去干架。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工一看这情形,赶紧过来把他架开。
      鉴于他这个态度,杨院长决定依照惯例给他来个下马威,拖进治疗室进行一番治疗。
      所谓治疗,其实就是把胡律往床上一绑,嘴里塞个橡胶牙垫,脑袋上再接两个电极,然后通上电。当然明面上他是不会这么跟家长们说的,杨院长向一家人解释的是:先给胡律做个检查看到底有没有网瘾。
      那检查像极了某种刑罚,听说二战时期日本宪兵便是使用这种方法拷问赵一曼的,同时期纳粹德国还做过不少类似的人体实验。
      而电流的剂量再加大点的话……就成为了美国监狱里现今仍在使用的处决死刑犯人的方法。
      胡律一开始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宁愿自己还是死了为好,这所谓的检查治疗实在令人生不如死。
      他一娇生惯养的17岁少年可没有赵一曼那样视死如归坚贞不屈的精神,电不了一会儿就哭着喊着求饶:
      “我招!我什么都招!”
      手中拿着电极的杨院长笑得安泰自若:“你承认自己有网瘾吗?”
      “我承认!我承认!”
      胡律此时只想让他停下,别说网瘾了,让他承认自己罪大恶极杀人无数该立即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他都愿意。
      杨院长显然不满意他这么快就招了,又上上下下把他好好电了一顿,一边电一边说教些有的没的。胡律平常也算是一条汉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竟然被顿电击弄得嚎啕大哭,小便失禁,丢足了面子。
      杨院长警告他出去见到父母后不许把治疗的内容说出去,否则还要继续给他治疗。胡律这会儿哪还敢再多说半个不字,只能接二连三地点头答应着。
      好不容易从刑台上下来,胡律出门看见等候在外的父母,膝盖一个打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爸,妈,我错了……”
      身后几个彪形大汉的护工虎视眈眈,那后半句的潜台词胡律没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求你们别这样折磨我了,你们直接杀了我吧!”
      胡父胡母震惊地看着儿子跪在地上哭泣不止,一旁杨院长摆出一副知心大叔的模样,和蔼解说道:“治疗这么快就起效果了。”
      胡氏夫妻当即就被杨院长给唬住了,觉得这位医生实在太高明,治疗实在太有成效,心下顿时半点犹豫也无,蹭蹭蹭,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就给胡律办了入院手续准备让他直接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
      胡父胡母给他买来了脸盆被子,夫妻俩担心孩子在医院里缺这少那,买了大堆的生活用品抱过来。胡律一看心想糟了,他们这是打算让他在这住上一辈子呐?
      安顿下来不久,网戒中心到了吃饭时间。胡律被电了一通五脏六腑正难受得紧,又因为父母的所作所为而气得七窍生烟,故而一点胃口也没有,赌气说道:“我不吃!”
      “不吃?呵呵。”外表漂亮又温柔的女护士笑着说,“以前也有个小孩送进来不肯吃饭的,被拿导管从鼻子里直接插进胃里喂饭,你也想试试?”
      这话吓得胡律立马不敢顶嘴,乖乖拾起勺子往嘴里送。他看看周围的“病友”,大家也都忙着闷头吃饭,气氛不仅仅是沉默,而是消沉沮丧。
      那些“学员”个个神情呆滞,精神萎靡,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胡律心下恐慌,因为他们看起来真的像有精神病的样子,怕不是给这鬼地方硬生生整出了毛病吧?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吃完饭,护士端着小杯子来给大家吃药。胡律心中直打鼓,琢磨着不就打个魔兽竟然打到了需要强制吃药的地步。
      他刚好奇地张口想问药名,旁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迅速地扯了扯胡律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小声说:
      “别问,问了他们还要拖你去治疗。”
      胡律吓得赶紧把嘴给闭上了,乖乖吞下药片。护士又命令每个人张大嘴巴,伸出舌头给她检查是否有偷藏药片没咽下去的。
      药片到底是什么玩意胡律没去多想,也不敢多想,当晚只按照医院里的规定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从床上刚爬起来,护士就来了,拿着针筒抽走胡律一大管血,说是刚入院要验血检查。吃完早餐,“学员”们鱼贯而出,家长们也来了,所有人在一个大房间内围成一圈上课。上课的内容是挨个反省自己这辈子曾做过的错事,说到动情之处还要哭天喊地往地上一跪。
      胡律看这景象,不由自主地感到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大脑运转起来,终于回想起自己眼熟的原因。
      这不就是电视上常报道的传销吗?
      心中生疑,他看那些男男女女的表演自然也就多了一个心眼。
      有个“学员”回忆起来网戒中心前的行为,懊恼地说:“我就是一个禽兽!”
      他妈妈却说:“你别侮辱禽兽,美化你自己,你还有脸拿自己跟禽兽比,那是侮辱了禽兽!你连禽兽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禽兽知道吃完了母兽的奶晃晃脑袋,羊羔吃奶的时候知道给羊妈妈跪下,你对我都干了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东西!要不是杨叔手中有能治得住你的仪器,你还不吃人呀!”
      其中一个孩子得了脑炎,急救送去医院,医生说他再晚点就没命了。
      他妈妈却说:“你是上网成瘾了,网瘾,知道吗?就像一只虫子一样,钻进了你的脑袋,咬你的脑髓,咱们得去戒网瘾了,儿子!”
      有个母亲自称因儿子网络成瘾,她三次拧开煤气,想要杀死熟睡中的儿子。
      另一个母亲说自己每天晚上像个女特务似的,披头散发跟踪儿子。
      还有个父亲因为儿子打游戏,用拐杖敲碎儿子的眼镜,碎片扎进孩子眼中,留下永久的疤痕,至今视力也没有恢复。
      一个妻子为了让22岁的富二代丈夫不再上网,想方设法怀上了男人的孩子,腆着大肚子用未出世的胎儿苦苦相逼。
      大家说到激动之时,不由得集体痛哭失声,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父母子女互相下跪,折腾得好不热闹。
      胡律看着看着,忽然产生出一种古怪的超然感,仿佛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群的疯子。而疯了的并不是那些被强制送进来的少年少女,却是他们的父母家人。
      他越看,越听,就越觉得惊悚。有些父母的言行早已超出他所能想象和承受的极限,要胡律相信他们没有心理疾病,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眼前的景象实在诡异,世界仿佛变得黑白颠倒。精神病人把正常人送进了精神病院,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他们有精神病,又是电击又是喂药,千方百计想把他们变得跟自己一样。
      胡律开始疑惑起来,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整个社会都疯了。按照概率来说所有人都疯掉唯独他清醒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难道他是真的疯了?
      吃了一天药,他的脑子已有点混混沌沌想不清楚。正在此时,他忽的见到了整个疯狂又恍惚的世界中唯一一个令他觉得正常的人。
      那是一个女孩。她拍拍尘土,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圈子的中心,坚定的步伐带起一阵轻风,直吹得披在肩头的笔直黑发微微散开。女孩脸上宁静淡泊的表情仿佛不像这个圈子里的人物,丝毫没有受到周围寻死觅活氛围的干扰。
      她的皮肤比其他“学员”都要白,那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似乎因为生病而失去血色一般。最特别的却是她的眼睛,和周围浑浑噩噩的男女不同,明亮睿智,有着仿佛看穿一切的锐利,却又因为洞悉而显得淡然自若。
      女孩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和四周人们歇斯底里的呐喊不同,在嘈杂咋呼的环境中好似一缕清泉。每当她吐出一个个音节时,胡律就像听见清澈的山泉滴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欢快的叮咚声。
      他陶醉在那美妙动听的嗓音里,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女孩平静的外表下吐出的是怎样恶毒的言语。
      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投胎到了我妈的肚子里。”
      众人先是目瞪口呆,数秒过后,举座哗然。面对大家愤怒的指责,女孩不过轻笑着鄙夷说道:
      “别紧张,她又不在。你们也知道我妈是不会来的,做戏做那么辛苦给谁看?”
      “学员”们和家长们纷纷指责女孩偏激,心思狠毒,可她却只是笑。那笑容极好看,胡律几乎看得入了迷,拽拽身旁一个少年,悄声问那是谁。
      “那是郑诗,这里有名的刺头。”少年答道。
      女孩嘴角边是抚不开的盈盈笑意,轻松面对所有人的指责。胡律初始还觉得她又超然又有个性,但身处人群中听了一段时间吵闹,也开始怀疑起郑诗是不是太过偏激。
      她就不怕被杨院长送去治疗吗?
      郑诗似乎淡定得很,就好像有恃无恐一般。她也不理那些激愤的人群,自顾自走回原位坐下来。风波渐渐平息,很快轮到胡律上台做自我检讨,他犹豫了一下是学郑诗一样固执己见,还是对权威妥协。
      考虑几秒,胡律猛地想起昨日所受的电击教训,迅即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坚持。
      “是我不对,不该沉迷网游不好好学习。”他老实交待说。
      胡律的父母也在人群之中,此时都站出来现身说法。他的母亲夏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儿子从前是多么聪明多么用功,自从出了个魔兽世界,整天学也不上了,书也不看了,就忙着打游戏。那游戏的画面她看了是血腥得不得了,一群魔鬼怪兽似的东西四处砍人,别提有多恐怖了。父亲胡图也说,自从儿子学坏之后,他不知道打了他多少次,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好把小孩送来了这里。
      胡律听着夏淖描述她眼中的魔兽世界,只惊得目瞪口呆。他打了那么久那个游戏,玩的还是血精灵女角,在银月城里达拉然上跑来跳去,只觉得阳光灿烂,风景如画,美女相伴,温暖和煦。但到了母亲口中,却变成指挥一个血腥的怪物四处砍人,看了就头晕想吐浑身不适。
      平常要是有人这么评价心中的女神血精灵MM,胡律早跳起来和对方理论了。可现在的状况明显不适合,他只得吞吞口水把反驳全咽回了肚子里。
      家长们在夏淖的带领下群情激奋,对着魔兽世界口诛笔伐吐沫星子乱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暴雪做出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胡律吓坏了,急忙又再度深刻检讨,跟着人们把魔兽世界一起骂了一通。直说得连杨院长都和蔼笑着夸赞他虽然走偏但偏得不远,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矫正过来。
      胡氏夫妻听杨院长这么说,不由得宽心许多,而胡律也因为这帮人终于放过自己,长舒一口气坐下了。
      上完课“学员”解散,胡律跟着人群抬腿要走,不经意间回头想看看郑诗怎样了,却看见几个护工大汉上来把那柔弱女孩一架,就往治疗室那边拖。
      胡律震惊了,他以为郑诗敢那么说是因为知道不会受惩罚,没想到郑诗是明知要受罚仍旧不愿妥协。他心里又敬佩又恐惧,胡律做不到女孩那样,同时又觉得她太笨不懂变通,实在不值得。
      郑诗进了治疗室并没经过多久,约摸十来分钟就出来了。她的脸上比进去前更加失去血色,惨白惨白得几乎有点发青。察觉到胡律在观察自己,郑诗转过头来与他目光交汇,那一刹那她向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胡律看见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只觉得三魂四魄都被勾了去。
      网戒中心的“学员”在胡律看到的,个个都被晒得黑不溜秋,唯独郑诗在其中是格格不入的白皙。女孩生得极具古典美感,在医院里人人都穿迷彩服,胡律眼里自己像是到了黑糊糊的恐龙堆,只有郑诗美得足以作为女兵代表去为解放军征兵广告代言。
      当然,这里面不能排除绿叶太过黯淡,衬出红花加倍娇嫩的错觉。胡律也清楚自己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要不郑诗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怎笑眯眯的杨院长也好,五大三粗的警卫护工也罢,没一个人怜惜她呢?
      郑诗一枝独秀,没给晒黑的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午餐过后,家长和“学员”们又被拎去做什么“跪拜操”。老子小子一起在烈日下,铺着体操垫,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般磕头。
      胡律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磕头。磕了百来个,大脑几乎不会转了,只觉得心情直落谷底,消沉得想哭,想一死了之,可是却又哭不出来,整个人仿佛变成个木头似的麻木。
      他望望四周,那些家长们的神情个个庄重肃穆,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宗教仪式。其动作本身也让胡律联想起几大宗教里的朝拜仪式,那些家长们跪地面朝的方向,是圣地麦加呢,还是耶路撒冷?
      不,都不是。他们信仰的是新兴邪教,羊叫兽。
      唯一没在磕头的人是郑诗。她的父母果然如她所说没有到场,没有人管她,她也丝毫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只是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场边,以一种超越世人的神情,像看耍猴戏似的冷冷盯着那些虔诚的跪拜者。
      胡律明白自己也成了猴子中的一员,但他可没有胆量像郑诗一样冒着电击的风险去反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飞越网戒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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