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色》猫浮

1、前因•尘缘

　　很长的时间里，梦色总说自己曾见过鬼，他娘亲的鬼魂，面目凄楚在何园的回廊上孑孑而行。这件事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阖家上下都不喜欢这孩子。其实梦色长得颇讨人欢喜，一张脸比大娘的几个儿子清秀许多，读书也读得进去。
　　但世事往往是这样的，是自己的孩子，那凡事都是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凡事都落了个错。
　　梦色的亲娘姓何，本是扬州城里有名的清倌。别家花魁或擅吹拉弹唱，或在房中术上降人一头，她却不。
　　她精通文理，擅书画，亦对佛经颇有心得。
　　许黎初见了她，惊为天人，不惜一切娶进门来，几乎和发妻撕破了脸。新盖的别院，也为了讨好这漂亮聪慧的妾，起名叫何园。
　　园子还未荒芜，人心已经变异。
　　许黎又恋上前门油坊家的姑娘，其痴迷的欢度，一如恋上何娘的狂热。
　　梦色长大以后，才渐渐明白，那个身为他父亲的男人，生来就热衷于追求、捕获、拥有的游戏。
　　一旦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
　　梦色还记得小时候娘亲脸上殊无欢容，手里一卷卷的尽是经书，嘴唇翕动着不出声地读了半晌，忽然放下书卷，看着他，好像她在困惑，这孩儿是谁，怎么在她房内？
　　为了这个缘故，他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存在感非常非常薄弱的人。
　　娘亲死去那日也是如此。很多人在房内进进出出，其他姬妾不敢靠近这屋子，聚在庭院内窃窃私语，多半脸上带着掩饰得很好的窃喜和半真半假的惋惜，只有少数几个，在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兔死狐悲的凄切来。
　　梦色一直蹲在床边角落，人们来来往往，似乎也没人发现他。最后大娘踏进房来，挑剔地打量了一圈这屋子，这才看见了孩子，染着蔻丹略显肥胖的手指向他一指：“你，跟庆嫂去厨房吃饭！”
　　梦色默不作声站起来，跟着那名唤庆嫂的女仆离开。
　　走到门口，又听大娘说：“真是什么人下什么崽，亲娘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有！”
　　他猛然顿住了脚，心底一片空空荡荡。
　　他还不知道亲娘已死。
　　死亡这个概念，他自然懂得。但并没有人告诉他，他母亲躺在床上，面目惨青，这让他觉得不安和害怕，他却并不了解，这就是死了。
　　幼小的心灵开始踌躇，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宣泄悲痛的时间。
　　他几乎可以想见，若此时开始痛哭，大娘又会说，真是个会做戏的孩子，现在哭给谁看啊！
　　大娘打量着房中，又说：“怎么这么多经书？倒像是养了个吃斋念佛的种！”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