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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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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6日,是「蓝色空间」重组演唱会彩排的日子,一天后,就是他们出道20周年的纪念日。
我前一天走的太晚,实在没精力全程陪同,所以下午才到现场。Anthony穿着简单的长袖白色T恤,袖口挽起来,正和舞台上拿着二胡的程一恒讨论着什么,似乎他俩已经热火朝天的排练了很久。各色人物在场馆里穿梭,嘈杂的声响中我却第一眼看到了林建华。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坐在第一排,手指摩挲着口袋,安静的像个道具。他脸色阴沉,看起来与“健康”无缘,但面色还是温和的,跟着节奏轻轻摇摆,时不时掏出手机,不光是拍照,也记录下一些需要改进的小点。
我也跑到他身边坐下,准备静下心来欣赏这次难得的“复合”。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是这次新创作的《晚节不保》,低缓的吉他弹出和弦,开口的却是程一恒低沉的嗓音。
我看到林建华在我旁边微微的愣了一下,他转头问我:“怎么是他唱?”
我连忙解释:“Anthony试了好几遍,效果都一般,他觉得程老师更合适一点…”
“哦…”林建华不置可否的回复了一句,我看到他疲惫的脸上又沉闷了几分。
这首歌结束,林建华走到舞台前。Anthony正在和程一恒说话,林建华喊了好几声,他才转过头来。他笑的一脸灿烂,说:“刚刚那首不错吧?我特地让程一恒唱的”
“不错,可要是通知下原作者就更好了。”林建华不咸不淡的接话。“你可能不知道,毕竟你不会写字,但写字的人,和你们作曲的人,都是把灵魂放进一首作品里的。”林建华的语气越来越冲,仿佛情绪积攒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作曲可以被改编,可以随意加那些华丽的点缀,但文字就是文字,我写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是他的声音。”
听林建华说的很严肃,Anthony立马又讨好的说:“所以这不是今天特地叫你过来听听嘛?”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改吗?”林建华的声音骤然增大,引得台上的程一恒和拍摄彩排花絮中的柴子文都看过来。
“你也是创作者,你更应该懂尊重。”说着他甩脱了Anthony要拉住他的手,又丢下一句:“你忙你的,我也很多事要忙,我们互不干涉好了。”
“阿林…………你之前也说,很多词到歌手唱了出街的时候,你才知道不是送给那个你预设的人啊,哎…”Anthony在台上,又下不来,左右为难。
“Anthony,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的咖位可以和那些人相提并论了?我需要迁就你?”
林建华甩下一句极狠的话,停也不停的走远了。
围观了一切的柴子文见状走过来想拦,林建华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放心哦,我明天还是会如常出现在第一排,给你们媒体充分的谈资。你们甚至可以拍下来我的表情,在Anthony为你官宣出柜的一刻——看看我的面目多难看和狰狞。”说着狠狠的摔了门,愤然走远。
“伊简直,无差别攻击嘛。”柴子文看着台上的Anthony,委委屈屈的说。Anthony却压根没理他,只是拿起话筒说:“我们继续。”
那晚的音乐响了许久,Anthony的声音却一直到不了最佳状态,到最后甚至是愤怒的嘶吼。我好几次想递瓶水,却找不到时机——我真的从未见过老板这么大的怒气。
程一恒也复杂的看着他,慢悠悠的说:“风流债,找上门咯。”
“大家都是玩音乐的,他不懂我为什么要找你唱?还不是为了他的作品呈现吗?不知道发什么神经。”Anthony把怒气冲着程一恒直冲冲的撞过来。程一恒识趣的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们改他的东西。”Anthony听了稍微平静下来,又问程一恒:“你觉不觉得我今晚唱的很差?”
程一恒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说:“还好吧,和平时差不多。”
Anthony盯紧程一恒的脸,又扑哧下笑了,感叹道:“你真是天生该去演喜剧。”
这晚的彩排拖到早上才结束,我一边拿手机记下要改动的细节,一边忙着四处传达老板们的指令,只能说这次的安排着实匆忙,还有很多细节没确认的情况下,就要迎来正式的开场。
第二天的演唱会下午开场,我浅浅睡了一会,又起身赶往会场。来到Anthony的休息室,推门进去,林建华已经一脸疲惫的坐着敲键盘了。他看到我说:“找Anthony?他刚去舞台那了。”似乎他们昨晚的争吵已经平息,我想多说点什么劝劝林建华,他却及时的出声打断:“我们没事,我还要写东西,你先忙。”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又去检查了一遍提词器、要换的几套衣服、道具、话筒是否齐全,忙忙叨叨的,临近开场,才想起来还没和Anthony见过面,又跑去满场找Anthony。他已经等在了候场区,只见他又恢复了舞台上一副怪诞的姿态,从眉间到眼睛是浓浓的黑色油彩,瘦削紧身的黑西装,还带着一顶——写出来会被封号的造型奇特的帽子。
“哎呀。”虽然是见过图纸,但看到实物我还是吓了一跳,和他说:“这么夸张?”
Anthony也笑着答我:“今天,大日子。”
我想起还没祝贺他,忙说:“恭喜老板!出道纪念日!”
他也笑着说谢谢,又拿出张票给我,嘱咐我说:“你等会在旁边盯着点阿林,他最近又在赶工,心情不好。”
看来是真没事了,我接过公关票,连连应声的奔向观众区。林建华已经稳稳就座,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助理一样的男人,细心的为他接了热水,又帮他拿着电脑和外套。我听林建华叫他阿祥,应该是Anthony和我提过的,他的现任助理兼…伴侣。
没等我多揣摩,舞台的灯光转暗,音乐响起,随着灯光闪动,叮…叮…叮。
舞台的灯光再次亮起,一个巨大的录音机也随之被启动。Anthony和程一恒从卡带的位置打开门,缓缓的出场。
气氛一开始就high的吓人,随着几首快歌的繁密鼓点,蓝色空间歌曲里提着刺刀的迷茫青年、溜冰滚族的意向一一在音乐中呈现,冷酷的、叛逆的、冲动的少年心气,伴随着一位特邀的国乐大师的唢呐演绎,演唱会又迈入了第二个阶段,如果要起个名字,更像是送葬。旧理想、向天而发的愤怒还有被填平的海面,在唢呐的凄凉中,被Anthony的声音一一超度,程一恒也终于找回了一些年少轻狂,穿着皮质的坚硬材质西装外套,把电吉他弹出火星。一切都在过热,第一次的平静,是在程一恒弹起那首《晚节不保》,流苏材质的蓝色灯光洒向他,他缓缓开口,带着认清现实后中年的疲惫:“唯有告诉你我的苦恼,随一根烟消耗…”,烟雾随之升腾,包裹着他,又好像在描述他们的人生——闪耀的叛逆过后,现实还是有一地鸡毛,无法逃避。
林建华在我旁边,一直投入在音乐中,只是到了程一恒开口,他突然起身,说要去卫生间。我笑着让了位置,满足他微小的自尊。
舞台上,变成了Anthony单人登场。他唱了两首指向性极其明显的歌之后,突然示意全场安静,接着拿起话筒:“20年前,我借作词人的笔,为我写了《忘记他是他》和《禁色》…”
他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洒下,笼罩着他单薄却坚定的身影。空气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他的声音平静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刀刻般有力。“其实我从来都没隐瞒过我的身份。”他说,声音在扩音器的反馈下带着一丝回响。“不过既然传媒这么喜欢知道,同时一会又会不断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很想一次性 once for all 地和大家讲——”
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那是他惯常用来缓解压力的小动作,但语气却更加坚定了。
“我不是同志。但是…”
台下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潮水般涌动。Anthony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目光扫过人群,那是带着温柔与力量的注视。
“我是一个同性恋者,gay佬。”他平和而缓慢的一字一句说到。
“我希望其他的同性恋者,不需要像《禁色》那首歌里写的,‘愿我就此消失这晚风雨内,可再生于某梦幻年代’。我们是21世纪,我们不需要去梦幻某一天,我们爱谁,不需要你的批准。”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却更加有力。“所以,不需要大家猜你是同志还是不是同志,我告诉你们——我是一个同志,G-A-Y,基佬。我是喜欢男人的。”
全场一片死寂,然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他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不好意思各位传媒,扫了你们的兴。因为接下来,我还要唱25年的歌。”他顿了顿,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但以后你们不需要再问我这个话题了。希望我们可以聊一些别的话题。其实我一直不说,也是担心我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话可说了。”
他朝着台下微微鞠了一躬:“但我今晚讲过,就一次就算。多谢大家。”
炸了。
真的炸了。
我的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我甚至不敢去细看林建华的反应,只见他接过阿祥递来的纸巾,默默摸了泪。
舞台上的演奏还在继续,我看到程一恒再次登台,而Anthony的身影被升到了很高的位置,像是一个走上十字架接受审判的人,背后的大屏赫然打出2句话:神爱世人,神爱同志。
程一恒就那样望着Anthony,在这首歌的间奏时,他靠近Anthony,轻轻的,握了他的手。
5分钟后,“歌手梁声出柜”登上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