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浴缸里坐下,水淹没了他的胸口,凄凉的寒夜,窗外的马蹄声和风的呼啸显得格外可怖,他在水里哆嗦起来,做父亲的细心又体贴地问:“水太冷了吗?我们把水温调高一些吧。”孩子的牙齿发着抖,好像身体浸在西伯利亚的寒冰中,鲍勃摇头说:“不……不……”孩子的声音,如此虚弱无力,如此多的半音,如此多的休止符,父亲温柔地问:“为什么不呢?”他帮爱子搓着身体,欢快地唱起无人不知的旋律……Du liebes Kind,komm geh mit mir!Gar sch??ne Spiele spiele ich mit dir……三连音的虚情假意,这首歌,在这孩子没出生时,在他还在母腹里的时候,他就搂着安娜的肚子放给他听过了,那是骨髓里都应该熟悉的旋律。
“虽然之前爸爸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但是今后这一切都会改变,你要记得,爸爸爱你。我会有更多时间陪你,你喜欢吗?”那恶魔,轻言细语地向孩子说着亲切的语言,鲍勃不停地摇着头,像个木偶那样机械地做着动作,男人好像没有看到那样,仍旧对孩子说着亲切的语句……Willst,feiner Knabe,du mit mir gehn……“妈妈总是哭,因为我没有陪伴在你们身边,你也很伤心,对吗?今后我发誓,再也不会了,爸爸永远守护着你们,我哪里都不会去。”他的动作如此轻柔,一点都没有搓弄痛孩子,然而孩子却好像疼痛难熬,在浴缸里宛如被油炸那样绝望地煎熬着。
孩子战战兢兢地一言不发,他一句话也没有回应恶魔,恶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自问自答:“在地下,在地面,他们流了出来,失去了成为你的机会,但是这很重要吗?总有一天,新的孩子会出来,他们会跨越所有的地狱之火,争取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安娜不会多一个孩子,也不会少一个孩子。既没有多,也没有少,一切都刚刚好。”他摁着孩子的肩膀,让他在水里起不来,他不再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而是恢复了慈父的面孔,说:“你不是平时很会潜水吗?妈妈给我写的信说,你在水下又创造了新纪录。你给爸爸看一看吧。”连续下行的音符,Und bist du nicht willig,so brauch ich Gewalt……父亲仍旧微笑着,带着期待的眼光等着孩子表演给自己看。
孩子转过身,面朝着浴缸的水,如同往日在父母面前表演潜水那样,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父亲就静静地站在浴缸旁边,带着微笑注视着孩子,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孩子一动不动,他也微笑着毫不反应,如同丧钟一般的沉重尾声,那越来越低沉的音调里,孩子的呼吸也在水中得到了暂停……In seinen Armen das Kind war tot……马蹄声骤然停止,两个和弦拉下孩童人生的帷幕,他问:“鲍勃,你明天想吃罂粟子蛋糕吗?”没有任何回应,然后,他走了出去,安娜如同一个幽灵一样,眼神无法聚焦,她茫然地游荡着,反复在客厅踱步,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