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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往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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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朝之上没有任何征兆地看到了这么一道折子,陆宇极为恼火。
更何况,没有任何纰漏的朝政事务安排让陆宇知道,东方启明蓄谋久已。
这世上最了解东方启明的,除了陆云,就是陆宇了。东方启明五岁入宫为太子伴读,与陆宇是一起长大的。陆宇迎娶了东方素晖,本以为可以因此留住东方启明,却没想到他离开得如此洒脱决绝。
陆宇气得拍案,东方启明竟然能够为了一口酒辞官,更有甚者,他连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懒得找。
东方启明入朝仅两三年,他的才干无人能及,换成其他任何人,陆宇这个皇上都不会做得这样轻松。陆宇连下三道圣旨到濛霞山,无奈东方启明已铁了心。几番博弈,最后陆宇也没了脾气,名义上为了成全东方启明,事实上更为了陆宇作为皇帝的名声,陆宇不得不放任东方启明离开了朝堂。
东方启明离开了朝堂,不但如愿归隐山林,还抱得美人归,迎娶了琅琊王氏的美貌才女为妻,两人隐居在濛霞山,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那时是大周建和三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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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过有关自己的一些事,霁霞先生接着讲起自己的挚友陆云。
“到了建和三年夏,北齐匈奴来犯,凌霄兄再次挂帅出征奔赴西北边境。那一年他二十岁,却已经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了,所到之处,匈奴人闻风丧胆,提起凌霄兄的名字就能让匈奴人逃回祁连山。”
“朗儿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当时凌霄兄正在西北征战。朗儿,东方皇后与你娘亲是极好的闺中蜜友,你娘亲生产时皇后亲自到大将军府看护照应,宫中的太医也都去了,却还是没能留住你的娘亲,这也成为了凌霄兄一生的痛。”
陆朗的目光投向远处的重重山峦,一行清泪在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半年后凌霄兄回京,只看到了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朗儿。”
说到这里,霁霞先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以后,皇上陆宇陷入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北齐和北燕都忌惮凌霄兄,有凌霄兄在,他们不敢轻易来犯,陆宇也因此离不开凌霄兄;一方面,凌霄兄每次出征都赢得更多的声威和名望,在大周军中几乎是一呼百应。凌霄兄每战之后都主动回京交回兵权,从不在军中滞留,陆宇却觉得那交回来的兵符在他手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分量。”
“凌霄兄闲居的时候,从不参与朝政,只偶尔见到陆宇,两人之间却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兄弟情深,陆宇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和恭维。凌霄兄的痛在于,我东方启明可以隐居濛霞山,他却不能,他心中的背负太多了,他放不下。”
“建和十年那一年,朗儿,那时你已经七岁了,有些事应该记得。凌霄兄再次出征,他以最激烈也最惨烈的方式彻底击垮了北燕的拓跋浑和北齐的乎邪单于,将他们远远地驱赶到阴山和祁连山以外,他知道,这足以保大周五到八年的平安。”
那时的事,东方湄和陆朗都记得一些。在婆娑的树影下三个人静静地坐着,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徐徐山风吹过,不谙人间离恨之苦。
“那胜利可谓辉煌,不是么?”霁霞先生仿佛在自言自语,“可胜利于他而言,却是生命的终点。”
“凌霄兄,他的心太累了,不愿再回到京都面对他兄长陆宇的虚与委蛇。身心俱疲之下他病了,阴山本是苦寒之地,不适合养病,再加上水土不服,他却拒绝回京诊治。他用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传信给我,让我带朗儿去塞外北疆见他一面。”
霁霞先生讲到这里,东方湄的脸上也挂着泪。霁霞先生看着两个泪眼盈盈的孩子,自己也湿润了眼眶,长叹了口气。
“在北疆,我见到了凌霄兄,他要我答应他,将他永远留在塞北,他不想回京。那时的他,一点求生的愿望都没有,除了朗儿,他已生无可恋。”
……
优游台位于两座山峰之间,四周是陡直的山谷,视野敞亮。可这一刻,周遭的氛围分明令人透不过气。东方湄擦去眼角的泪痕,走到陆朗身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却什么也没有说。
那些逝去的岁月并不遥远,点滴记忆依旧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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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霞先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一口缓缓喝干。他看向陆朗,说道:“朗儿,你如今刚刚十四岁,命运对你似乎更残酷了些。”
说完,霁霞先生站起身,走过去抚了抚陆朗的肩头,然后缓步向优游台外走去。
讲了这么长的一段话,霁霞先生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好在优游台上还有湄儿,他可以独自躲起来一会儿,给自己一个机会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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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朗许久都没有动,他的眼中空空,一丝思绪都没有,脸颊上的泪痕也被山风吹干了。
空旷的山野间渐渐响起了呜咽的箫声,由低沉到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舒缓低回,久久徘徊。
陆朗侧头望去,东方湄正倚靠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下,低眉吹箫。
这一刻,陆朗的眼中忽然有了无尽的思绪。
他飞身跃到东方湄依靠的那棵大树上,在繁茂的枝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躺在那里,仰头望向天空。
树叶枝条间漏下来的天空里,天高,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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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朗在濛霞山停留了五天,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
他从没有在濛霞山停留过这么长的时间。
第一天,太阳还没爬上山,他就起来了,一口气攀上濛霞山最高的云霭峰,在那云端的古松上,一坐就是一天。
东方湄会来,带着餐食,和一管洞箫,几部书,也不与他言语,独坐在树下读书、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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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松涛林海中吹过,山涧中是飞湍瀑流,满眼苍翠。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各自独坐。
陆朗要的,是安静,是静静地陪伴。
陆朗不用说,东方湄都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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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下雨了。
陆朗就像不知道下雨了一样,依旧坐在古松上,看着烟雨中雾蒙蒙的天色。
湄儿是撑着伞来的,雨有些大,湄儿的衣裙湿了半边。
陆朗从树上跳下来,说了这些天里的第一句话:“回去吧,会着凉的。”
湄儿淡笑着答道:“无碍的,我陪你!”
她伸手拉着陆朗湿答答的衣袖,在山林间转了几个弯,来到了悬崖边的一个山洞前。
两个人快步跑到山洞里,里面宽敞干燥,还有备好的柴薪。
向外望去,对面的山峰都藏到了迷蒙的云雾里,洞口近处树木的枝叶绿得发亮,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上面,那声音让人的心莫名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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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湄将带来的包袱递给陆朗,然后走到洞口处坐下来,闭上眼睛,静听山间的雨声。
陆朗将包袱打开来,里面除了吃食,还有一套陆朗的衣服。
陆朗俊朗的脸上几天来第一次有了暖意。
他点燃了一堆篝火,然后到山洞深处换上干衣,出来后就坐在火堆旁烘烤衣服。等衣服烘烤好了,就走到洞口处,在东方湄身侧不远处,倚靠着岩壁坐下来,两个人一起听雨。
淅淅沥沥的雨善解人意似的,下了一整天。
山间的细雨中,伴着呜呜咽咽的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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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早晨,陆朗背着几册书,等在东方湄的院门外,他来辞行。
东方湄出来后,两个人就默默地向山下走去。
一直到了山脚下,东方湄才止住脚步。
她望着陆朗,问道:“想好了?”
陆朗脸上漾出浅浅的笑意:“想好了。”又问道,“想知道吗?”
东方湄摇头:“不,无论你怎么决定,一定有你的理由,我都愿意支持你!”
陆朗微低了头,垂眸片刻,又看向东方湄:“其实,我怎么决定,你知道的,是吗?”
东方湄点了点头。
陆朗笑了,是东方湄喜欢的那种倾国倾城的笑。
“阿朗,其实,还有件事……”东方湄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什么事?你说。”陆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