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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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了客栈。此处是乡野小镇，游人稀少，街道也不热闹。自打出门后，谢山青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一边走一边用箫轻轻拍着手心，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在思考。令狐冲走在他身侧，只负责偶尔带着他避一避迎面的行人。
说来奇怪，从初见算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如此平和的氛围中单独相处。令狐冲心中已有许多想问的，但见他陷入深思，也没有说话；要换做平日师兄弟逛街，此时早就杂七杂八一通胡侃了。
谢山青走出两条街去，忽然站定脚步，眼睛一亮，说道：“唉呀，我想到啦！”
令狐冲笑道：“不知老前辈想到什么了？”
谢山青瞧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反而笑吟吟地说道：“我叫你大师哥，你却叫我老前辈，这可不大合适吧？”
令狐冲说道：“咱们只能各论各的啦，我若叫你师弟，那也太不合适了。”
谢山青又是笑道：“谁让你叫我师弟了？我也不想管掌门人叫师父。我叫你，是‘华山派弟子的大师哥’的简称，你叫我……也不知道有些人为别人起的名字有什么用，不到要紧关头，我是听不见叫的了。”
叫人哪有这样的简称，令狐冲勉强憋住笑，知道他虽嗔怪，但也没生气，装模作样施了一礼，说道：“是有些人的不是，他这就跟山青赔礼道歉。”
说来奇怪，谢山青总是很容易就被他逗笑，后用箫敲了敲他的脑袋，道：“这么正经倒不用了，你跟我来。”
他说完就迈步走去一旁裁缝铺，令狐冲连忙跟上，说道：“唉，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谢山青说道：“不急，不急。”
他进了裁缝铺，问伙计有没有现成的男子成衣。也是运气好，恰有两身合适令狐冲身形的成衣，是人家付了定金又不要了的，谢山青便买了下来，叫令狐冲去里间把衣襟上带血的这身换下来。
令狐冲下山前还在思过崖，短短一两日经历重大变故，行李都没带，自然也没有银钱在身，更何况他穿的还是谢山青的换洗衣服，就算有心付钱也无能为力，只好乖乖听话。
换好出门后，令狐冲抱着两套衣裳，迎着西沉的春日，只觉得那硕大的太阳落在胸口，既沉又烫，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几日之间，见证了多年放在心上的人爱慕别人、感情极好的六师弟被自己误杀、被如父养育自己的师父猜疑，饶是他一向看得很开，自己的伤势、痛楚全都不放在心上，可当意识到从小共同生活的长辈、同门一夕之间全都与他离心，恐怕只有师娘还对他多有关爱，他也免不了心灰意冷。
谢山青对他这般无微不至，救的又何止是他的这副躯壳？
谢山青见他这般表情，笑着说道：“大师哥真是不同凡响，我还头一次见人有了新衣，反倒不大高兴的。”
令狐冲正色道：“我没有不大高兴，我这是太高兴了，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谢山青哦了一声，琢磨道：“是不是很想报答我？”
令狐冲笑道：“山青，你但有用得着我的，尽管说就是，我必万……万活不辞。”他差点又说了“死”字，心里一打岔，赶快改口，想着要时时刻刻注意这个还挺不容易。
谢山青微微地笑了笑，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令狐冲正盼望着他能真的说出什么让自己效劳的，忽而心里一动，发现他的那双眼睛，在背向太阳时仿如盛蜜，颜色实在可爱。
“那如果我说，”谢山青慢慢说道，“我想要你这条命呢？”
令狐冲一怔，随后大笑起来。他往过走去一步，从腰间解下剑来，剑柄朝向谢山青，说道：“请！”
谢山青伸手拔剑出鞘，指背在冰凉的剑脊上轻轻划过，在靠近剑格处停下，指尖挨着刻在上头的“华山令狐冲”五个字，道：“你倒很干脆。”
令狐冲并不去想他既然要自己小命，干嘛前面还要救自己这么多次，只笑道：“你救得我的性命，它本就是你的了，我还给你，岂非天经地义？又有何足惜了！”
只可惜《紫霞秘笈》还未找到，届时只能在阴曹中向六师弟赔罪了。他少有记挂在心的几人中，小师妹已有了伴，他自己又是废人一个、本就命不久矣，师父师娘想来也不会伤心太久。
谢山青屈指一弹长剑，“铛”地一声，空灵清脆的声音荡开，好似轻敲编钟。他微笑说道：“好，今日这话，我可记住了，你也要记住了。”
令狐冲奇道：“难道还有来日？”
谢山青随手挽了个剑花，把长剑掷进令狐冲手里的鞘中，说道：“你这命只有一条，我暂时寄在你身上，你要是随便许出去了，天涯海角，我都拿此剑来杀你。”
令狐冲愣了半晌，心道：我虽早知道他恣心所欲，不过这话还真是叫人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我若是当他不在的时候把话说给别人听了，若是这剑折了，若是我已经死了，他又怎么来杀我？
他想了一圈，却是完全没考虑自己怎么要平白无故被杀。想到最后，嘴角也噙起些微笑意来：此恩早就无以为报，既然山青这样说了，答应了又何妨？于是点头应道：“好！我记住了。”
谢山青这趟出来，也就是要给令狐冲买两套换洗衣服，否则人原来那套满是泥水，自己借的这套又沾了血，今晚若都洗了，令狐冲又使不了内力烘干，春夜尚冷，明早启程时是怎么也干不了的。他料想以令狐冲的性格，这种事是决计不会拿出来求别人帮忙的，反正又不是没钱，不如新买两套。
回程路过酒铺，令狐冲在门口放慢了脚步。其实于情于理都该他来请酒才是，但个中情由上头早就提到。谢山青却没进酒铺，只说道：“这种小镇，酒多半是自家酿的，喝起来没什么滋味。既然去洛阳，等到了地方，咱们去喝好的。”
令狐冲只是好酒，对其中门道所知甚少。他身上总有一种不求甚解的洒脱，许多事都没那么在意，既然谢山青表了态，他也就笑道：“正好曲姑娘也没在，咱们要是偷着喝了，回去她指不定多生气。”
谢山青瞟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咱们令狐少侠，还惦记上个小姑娘啦？”
令狐冲跟上去，义正言辞道：“我怎么是惦记她？我是惦记刘师叔和……曲先生。一别一年，不知道他二位还好？”
谢山青又偏头打量了他两眼，笑道：“他俩现在恐怕比你好多了，在山间结了个草庐，每天弹弹琴、种种田，没事就出去钓鱼，虽然还针灸、吃药，但总归没什么好几道真气在身体里头。”
他话中打趣意味很浓，令狐冲浑不在意，付之一笑，又说道：“既然二位前辈安好，那我惦记的事就还剩下一件啦。”
谢山青问道：“是什么？”
令狐冲望着他，道：“你是不是真的睡不好？”
这一问他已盘算了许久。他虽然不知谢山青学箫学琴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曲非烟为什么跟着谢山青，但他还记得这人说过，听了刘曲二人奏乐才难得能睡好，而其原本去洛阳的目的，也正是去寻乐器大家的。
原先，令狐冲还觉得救下刘曲二人时，谢山青那番话只是噱头，可连番下来，他倒觉得多半真有此问题。他隐约感到自己对谢山青的态度奇怪，既不能完全像侍奉师父、师娘那样恭恭敬敬不敢犯上，也不像平辈相交一般胡言乱语没个正型，而这话一问出来，他倒好似真的是师哥在关怀师弟。
谢山青没想到他惦记的是这个，一时停了下来。此时他们已到客栈左近，日落西山，天际云霞似火，映得整片土地十分和暖，微风吹拂，已有几分春风送暖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这事，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令狐冲听出他言下之意既是承认，上前一步道：“我……我没学过什么乐器，资质也愚钝，但你日后看谱子的时候，就叫上我一个，好不好？”
谢山青笑道：“小后生，你难不成还想学了哄我睡觉？”
如果这是以刘正风和曲洋的音乐水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似乎确实也没有人能有办法。但令狐冲只抱了抱拳，说道：“我若是学得不好，吹得滑稽，给老前辈逗一逗趣儿，不也很好？”
谢山青不免又是笑，本想说他要逗人哪还用得着学箫，可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洞箫递给他，又从怀里取出曲谱：“这工尺谱怎么认，方才我也教过你啦，自己练去，明天我可要查你功课的。”
令狐冲一喜，连忙接过箫和谱子，笑道：“令狐冲定不负老前辈所托。”
谢山青摆摆手，自己往客栈二楼订的房走去。令狐冲捧着箫与谱，像捧什么宝贝似的回到客院，正巧林平之要去吩咐小二酒菜，刚从客院出来，见他换了套新衣服，又连日来头一次这般喜形于色，不禁问道：“大师哥，你们出去做什么了？你拿的是什么？”
令狐冲微笑道：“只是出去逛了逛，这是山青……谢先生的箫和曲谱。”
众人下华山那天，正是令狐冲被成不忧重伤后叫桃谷六仙掳去乱治一气、又送回来的那天，当时令狐冲奄奄一息，眼看要不成了，对林平之交代了林震南夫妇死前的遗言，却只有一句“向阳巷老宅中的物事要好好保管，切记不要翻看，否则后患无穷”。
林震南夫妇死前只有令狐冲在场，而《辟邪剑谱》又是武林上人人都想要夺取的秘笈，因此自那天起，林平之心中就对这位一共没见过几面的大师哥起了疑心，眼见着他拿了本书似的册子，便佯装好奇，说道：“我能瞧瞧么？”
令狐冲不疑有他，伸手递了过来。林平之低头一翻，却见那上面写满了：凡六上尺凡，一上尺合一上凡……之类莫名其妙的文字，还有各种奇怪的符号，当下一头雾水，试探道：“大师哥，你看得懂么？”
令狐冲点点头，说道：“这是工尺谱，第一首是《傍妆台》，我吹给你听听看。”
他凑过去看了两眼谱，把箫的吹孔挨到唇边，颇为生涩、磕绊地吹了这辈子的第一段乐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