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雾雨》燮元

12、惧惑（2）

　　向道匆忙整理好衣冠，心中犹如乱麻，不知道相国这么早召见究竟是福是祸。一路之上，他的脚步匆匆，思绪也在不停地翻滚。

　　“向长史，一篇平一策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呀，啊？”相国端坐在正堂之上，脸上似笑非笑，那笑容如同隐藏在云雾后的月色，朦胧而又透着神秘莫测的气息。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向道身上，仿佛要从他的表情中挖掘出所有的秘密。“有此良策早该进言，何苦在区区郎官蹉跎岁月？”

　　向道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惊，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巨石。他未曾料到相国的耳目如此灵通，自己在雍王面前的进言竟这么快就被相国知晓，而且相国还用这样一种看似温和实则暗藏玄机的方式来质问他。

　　他强自镇定，恭敬地深施一礼，这才缓缓开口：“酒后狂言，有污圣聪。大王幸拔贱臣忝居，愧不敢当。”他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如同深山中的幽泉，但内心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汹涌澎湃。

　　“大王英明神武，慧眼独具，向长史不必过谦。”相国轻轻摆动着衣袖，悠闲地捋了捋胡须，那神情仿佛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审视着猎物。

　　“窃闻尊之则可为将，卑之则沦为虏；抗之则凌于青云之上，抑之则坠于深泉之下；用之则似虎，不用则若鼠。若无恩相，何有道之今日？生我者父母，识我者恩相也！”

　　向道深知在这官场的漩涡之中，必须谨小慎微，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自己命运的转折点。此刻对相国表忠心，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就像在狂风巨浪中的船只紧紧抓住岸边的缆绳。

　　“哈哈哈哈，博通，前程远大不可限量，要公忠体国，不要辜负大王和我对你的期望啊！”相国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在宽敞的厅堂里回荡，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向道笼罩在他的权势阴影之下。

　　“多蒙恩相厚爱。”向道再次恭敬地弯腰行礼，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有丝毫怠慢。

　　相国大笑着起身离去，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可向道却感觉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尖上。他站在原地，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此时，一阵微风轻轻吹过，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那股凉意像是一条冰冷的蛇，顺着他的脊梁骨缓缓爬上心头。“还不够！这种被人掌握生死的感觉，他再也不要体验！”他在心中暗暗地咆哮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不久之后，向道又被雍王拜为客卿。这一任命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让向道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他深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自己必须紧紧抓住，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于是，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不辞辛苦，日夜操劳。

　　每一个夜晚，他书房的烛光都会摇曳到很晚。那昏黄的烛光在夜风中跳动，仿佛是他不屈的灵魂在挣扎。夫人常常会在深夜前来，她脚步轻轻，生怕打扰到向道。

　　她看着向道那因疲惫而略显消瘦的面容，眼中满是疼惜。她轻轻地为他添上一件衣服，又默默地为即将燃尽的烛台换上新的蜡烛。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劝说：“夫君，身体乃立业之本，你这般日夜操劳，身体如何吃得消？还是早些休息吧。”向道抬起头，看着夫人那充满关切的目光，心中满是感动。

　　他轻轻握住夫人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又无比坚定：“夫人，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也知晓我的处境，时间紧迫，如白驹过隙，此刻我若不努力，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我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啊。”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默默地退下。

　　随着向道在朝堂上的地位逐渐上升，他的孩子们对他的敬仰也日益加深。孩子们看着父亲在朝堂上意气风发，为国家出谋划策，心中满是自豪。他们渴望能像以前一样，得到父亲的陪伴，享受家庭的温馨。

　　“父亲，父亲。你今天下值很早呀。”一天傍晚，孩子们看到向道早早归来，兴奋地围了上去。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今天老家送来些腌鱼干，我还记得小时候饭菜不多，父亲带着我们去水里摸鱼。”一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你还说呢，也不知是谁摸到鳅鳝吓得大哭，哭着喊着说是有蛇。哈哈哈哈。”另一个孩子笑着打趣道，屋子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二哥别说我，你不也是被蟹钳夹住疼得直哭吗？”老三不甘示弱地反驳着，小脸涨得通红。

　　“啊哈哈哈，有吗？老三你记错了，啊哈，哈哈哈。”被打趣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大哥，父亲正有闲暇，不如我们去城外狩猎如何？咱们养的大黄，我前几天看它都胖了。”最小的孩子拉着大哥的衣角，充满期待地看着大哥，又转头看向向道，眼睛里满是渴望。

　　“让你少喂它，你偏不，饿它一顿跟要你命似的。”大哥笑着数落着小弟，但他的目光也充满了期待，希望父亲能够答应。

　　孩子们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城外狩猎游玩，那是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家庭活动，也是他们渴望已久的亲子时光。向道的心中泛起一丝温暖，那是家庭的温暖，是他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中久违的感觉。但很快，那温暖就被恐惧的寒意所取代。

　　此时的向道看着儿子们充满期待的脸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自己被腰斩时儿子们那悲戚绝望的面容。那是一幅如同噩梦般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又想起相国那满是机锋的试探话语，以及那种生死不能自主的冷汗淋漓的感觉，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对儿子们说：“吾此刻不可懈怠，雍国正值兴盛之关键，吾于朝堂身负重任，待吾地位稳固，定当与汝等共享天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无奈和愧疚。

　　说完，他便匆匆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书房。孩子们眼中的失望像一把把锐利的剑，刺痛着他的心，但他只能狠下心来忽略。“再等等，再等等，以后会有机会的。”他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又一次，他的大儿子精心准备了一场家庭狩猎活动，邀请了向道。那天清晨，阳光明媚而温暖，洒在大地上，仿佛给世界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大儿子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待，他的心情如同那灿烂的阳光，充满了期待。他想象着父亲和他们一起在郊外的草地上追逐猎物，一家人欢声笑语的场景。但向道看到大儿子期待的眼神时，心中的恐惧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到前世自己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权力保护家人，才落得那样的下场。那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也是他今生奋斗的动力。

　　他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拒绝了大儿子：“儿啊，为父今日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实在无暇陪你们狩猎，你且带着弟弟们去吧。”大儿子眼中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向道不敢再看大儿子的眼睛，转身又投入到与朝中大臣的权谋争斗之中。

　　这一世，他早早地选择站在雍王这一边，如同忠诚的卫士一般为其积极效力，参与到各种激烈的斗争夺权之中。

　　他靠着前世的记忆，就像拥有一本秘籍，每一次遇到前世经历过的关键节点，他都能提出行之有效的对策，这些对策如同精确的箭，每一次都能射中目标，屡试不爽。雍王因此对他愈发倚重，将许多重要的事务都放心地交给他处理。

　　六国才臣因间谍之疑遭受驱逐的时候，向道深知这其中的利弊关系。他力谏雍王罢令，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如同汹涌的浪潮，冲击着雍王的内心。

　　他详细地分析了各国的局势，阐述了人才对于雍国的重要性。雍王听后，深思良久，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那些受他恩惠的臣子们由此对他敬重有加，他在朝堂上的威望也进一步提升。

　　有着前世的记忆与经验，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可谓是游刃有余。每一个决策，他都能深入剖析其中的利弊，精准地切中要害。

　　他的手段老道，对待各方势力不偏不倚，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在官场的波涛汹涌中稳稳地掌控着方向。他手下的人都对他心悦诚服，视他为榜样和领袖。

　　而后，他又巧妙地利用宫闱之乱，这就像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但向道却将它运用得恰到好处。他在这场混乱中审时度势，再次提升自己在大王心中的地位。

　　他开始有计划地拉拢一些势力，那些势力如同星星之火，在他的精心培育下逐渐形成燎原之势。同时，他也毫不留情地打压那些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官员，他的手段比前世更加狠辣，就像一只凶猛的猎豹，在权力的丛林中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不够，还不够。”他在心中不停地对自己说，那声音如同低沉的雷鸣，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再等一些时日，再等一等。”他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孤独前行的行者，在这条布满荆棘的权力之路上坚定地跋涉着。他知道，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就会再次陷入前世的悲惨境地，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向道凭借自己的才华和不择手段的政治权谋，终于一步步地将他的恩相拉下了马。

　　国相商耜流放巴地之日，秋风萧瑟，枯黄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为这位曾经的权臣奏响悲歌。天空中阴云密布，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压抑。

　　商耜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曾经的威风凛凛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沧桑和落寞。他的身影在这凄凉的景色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行人寥落，只有向道赶至长亭为他送行。

　　“没想到，竟然是你会来送我。”商耜看到向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恩相对我有知遇之恩，道怎能不来。”向道恭敬地说道，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有感激，也有愧疚。

　　“罢了罢了，宦海沉浮，你来我往，岂非天命？只是有一句话，向廷尉还愿意听吗？”商耜微微抬起头，看着向道，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睿智。

　　“恩相但言，道洗耳恭听。”向道说道。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陶朱公功成身隐，得以终享天年，文少禽富贵迷眼，因而身死族灭。岂不警欤？”

　　商耜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心底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那话语中蕴含着他一生的感悟，也像是对向道的一种警告。

　　看着眼前有些佝偻的老者，向道心中五味杂陈。他几乎看不到以前只手遮天的雍国国相的精气神，只剩下行将就木的沉沉暮气。

　　“我向道的未来又是如何呢？”想起前世的下场，他似乎又觉得紧迫了许多，“绝不会的，绝不会的！”他在心中坚定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绝的决心。

　　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却也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条权力之路最终会通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摆脱前世的命运。

　　但在这一刻，他只能继续向前，向着那未知的未来迈进，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