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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惧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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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道谋反,施以腰斩。弃市示众!”那宣判之声如雷轰顶,在空气中震荡,冷酷而决绝,似要将向道的灵魂都冻结在这无尽的绝望之中。
“父亲。”向道的大儿子发出悲戚的呼喊,声音中带着哭腔,那是对即将到来的厄运的恐惧,也是对父亲深深的眷恋。
向道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自己的大儿子,岁月在孩子脸上刻下的痕迹此时因痛苦而扭曲。这些年,他一心扑在国事之上,在朝堂的风云变幻中摸爬滚打,朝堂的权谋争斗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让他无暇顾及家人。
不只是长子,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家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或惊恐,或悲伤,或绝望,每一个表情都像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
都是因为他,这个家才陷入如此绝境。如今,他就算想辞官回乡,去过那种与世无争的富家翁生活,也已经是痴人说梦。
往昔为了那虚无的名声,他在官场中疲于奔命,为了那看似诱人的利益,他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然而此刻,一切都化为泡影,只剩下这满目的疮痍和无尽的悔恨。
“时辰已到!行刑!”刽子手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死神的召唤。刹那间,血肉被切割的声音、家人绝望的哭喊声、围观者的议论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如汹涌的洪水般灌入他的耳朵。
他疯狂地挣扎,可那沉重的枷锁紧紧束缚着他,他的力量在这命运的碾压下显得如此渺小。终于,他眼前一黑,被黑暗彻底吞噬。
“啊!”向道猛地从几案上惊起,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眼神中充满惊恐。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地狱逃脱。
那被腰斩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身体上,梦中灵魂在黑暗中的飘荡无助还历历在目,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突然,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他才从那噩梦中惊醒过来。
“夫婿。”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细君?”向道茫然地看着周围,眼神中满是疑惑。这场景既熟悉又陌生,他不禁喃喃自语:“这里就是九幽司命之地吗?”
“夫婿?夜已深了,前程虽然要紧,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早些休息才是。”向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件单衣轻轻披在他身上。
向道的思绪被这温暖的举动拉回到过去。他记起这是他初入雍国时投身于雍国国相商耜门下的情景。那时的他,满怀壮志,一心想要在雍国闯出一番天地。在相国府中,他负责整理文书,夜晚的寒冷常常侵袭着他。
而夫人总是如此体贴,在寒夜为他添衣,还从食盒中拿出一碗鸡汤。那鸡汤在当时家中并不富裕的情况下,是极为难得的滋补佳品,每一口都饱含着夫人的爱意和家庭的温暖。
他正想着,向夫人已经端着那碗鸡汤走了过来。鸡汤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熟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
“!”向道心中突然一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重生回到了初入雍国不久之时。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他先是一阵狂喜,就像一个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许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但紧接着,巨大的恐惧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清楚地记得前世被腰斩的惨状,那血腥的画面、家人悲痛的呼喊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放,像一部无法停止的恐怖片,折磨着他的神经。
庄周梦蝶,幻耶?真耶?他满心迷茫,不由自主地看向门窗。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向先生,相国有请。”
“果然!”向道心中暗忖,他记得前世的这一天,相国请他议事。那时的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匆忙之间连鸡汤都没来得及喝就赶往相国府,结果在相国府上苦等半夜,事情也没个结果,还害得夫人久等未眠。
“我这就来。”他豁然起身,刚迈出半个身子,又折了回来。他看着夫人,叮嘱道:“相国唤我有要事相商,细君不必苦候。”说罢,他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他在心中默默想道:身体是自己的,政务是国相的,一月那点微薄的月俸不过是糊口罢了,何必如此拼命呢?
走在前往相国府的路上,夜色沉沉,东方即将破晓,天空中挂着残月孤星,微弱的星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也在映衬着他此刻复杂的心境。既有重生后的一丝希望,又被前世的阴影笼罩着。
这次相国议事,向道凭借前世的经验和积累的知识,表现得极为出色。他在相国面前侃侃而谈,分析问题精准,提出的建议也颇具见地,很快便崭露头角,比前世更早地获得了相国的赏识。相国对他的才能十分认可,当场允诺不日便授予他郎官之职。
从相国府出来后,向道望着东方那即将破晓的天空,伸出手去,紧紧握拳,仿佛要将命运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暗暗发誓:“这一世一定要改变命运,绝不再让自己和家人遭受那样的厄运!”
为了尽快在雍国站稳脚跟,同时避免露出重生的破绽,向道开始日夜苦读雍国的律法和典籍。他知道,这些知识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周围堆满了竹简,逐字逐句地研读,仔细分析当下的□□势。他将眼前的情况与前世的记忆相互比对,不时记录下两者的区别,还有那些突然闪现的改进想法。他深知,这些竹简就是他走向晋升之路的天梯,是改变命运的关键所在。
他比前世更加积极地寻找机会接近雍王,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雍王面前展示自己治国才能的场合。他时刻牢记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句话,如今,他的“器”已经准备好了,他相信,马上,他的“时”就要来了。
在一次宫廷的夜间巡逻任务中,雍王在宫殿处理政务的闲暇之余出来散步思考。向道作为郎官负责宫廷的安全警戒工作,他巡逻到雍王所在区域时,雍王看到他认真的巡逻姿态,队列指挥也颇有章法,不禁对这个看起来机敏聪慧的郎官产生了一丝兴趣,于是问道:“汝为郎官,值守于此,可知宫廷安宁之要?”
向道恭敬地回答:“回禀大王,宫廷之安宁,犹如国家之根基。窃以为根基稳固,则上下有序,然此仅为小安,欲得大安,则必以法为纲,统御万民。”
雍王听了他的回答,心中觉得颇为新奇,便将他引入书房。两人相对而坐,以酒佐论,开始促膝长谈。
向道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于是,他趁机向雍王进言:
“胥人者,常失良机。欲成大功,必善乘隙而果敢为之。往昔穆公称霸,然未能东并六国,此为何故?彼时诸侯众多,成王室之德尚存余晖,是以五霸相继而起,皆尊崇成室。
自孝公起,成室渐趋衰微,诸侯相互兼并,关东之地渐成六国。雍国乘胜驾驭诸侯,至今已历六世。
今之诸侯,虽貌似臣服于雍,如同郡县般听令,然此局面并非牢不可破。以雍之强盛,大王之圣明,恰似扫灶上灰尘般轻易,足以覆灭诸侯,成就帝业,达成天下一统之宏伟目标,此乃万载难逢之良机。
大王,若此时懈怠而不速图之,诸侯必将重新强大,再度合纵联盟。待其羽翼丰满,即使大王有上古帝王般的贤能,亦难以兼并诸侯。大王当果敢决断,莫失天赐良机,使雍国成就旷古伟业。”
雍王听了,端起酒杯痛饮一杯,然后起身负手,远望明月,长叹道:“谈何容易,计将安出?”
向道见状,也起身拱手,说道:
“臣闻雍之兴,自穆公始,其善用客卿,羊奚、子蹇诸贤皆委以重任,遂霸西戎。孝公之时,卫君变法,易俗移风,民富国强,雍基始固。
今观六国之势,貌合而神离。虽有兵甲之众,然其政乱于内,争斗不息。往昔六国合纵,欲抗雍于西,幸有武信君连横破之,诸侯皆西面事雍。
雍之强,有诸般胜势。其军威赫赫,兵锋锐利;政教清平,法纪严明;官制高效,令行禁止。今大王在位,此诚统一六国之良机。
臣窃以为统一之策有四:其一,六国相攻,各有嫌隙,当分化其势,各个击破。其二,远交近攻之术不可废,交远国以安其心,攻邻国以扩吾土。其三,重金赂其权臣,离间君臣,使其上下离心,抗雍之志必衰。其四,相机而动,兴兵征伐,速灭其抵抗之军。
大王圣明,若行此策,六国必归雍,大业可成,雍之盛世可期矣。”
雍王听了向道这一番话,大喜道:“先生一言,真如拨云见月,令寡人茅塞顿开!”他对向道的见解颇为赞赏,于是向道被提拔为长史,让他参与一些小型的政务处理。
然而向道还未一展抱负,第二天一早,他便被相国叫至家中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