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遗音》倾弦影

73、第七十二章 血祭（下）

　　九岁那年，魔教。
　　那是她被作为人质关起来的时候。
　　黑暗的房间里，她被吊在半空中，一身玄衣的男子目光清冷，提着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那是魔教右使青霖。
　　本来，魔教的人只是把她关在牢里，可她一阵折腾，伤了不少人，还刺了教主萧远一刀，随后便被青霖关在这里。
　　寒冷的剑光划过她的脚腕，她因害怕而颤抖，被塞住的嘴巴咿呀个不停，可是青霖的剑毫不留情地划向她，血溅上她的眼眸，四周一片血红。
　　她惊恐地看到，他的手在剑刃上轻轻一弹，几滴血液飞至空中，黑暗中隐约可见点点浮光，一朵朵血色的莲花漂浮在四周，他低头喃喃数语，地上一个“咒”字凸现，仰天哀鸣的白狐朝她飞奔而来，瞬间，仿佛狂风骤雨齐齐刷向她，那风似箭，那雨似矢，雷电般地穿过她的身体，全身疼得钻心，她的血一滴滴落到字上，意识模糊时，她隐隐约约看到上空的血莲透过身体与“咒”字交相辉映，耳边仿佛响起玄衣男子的话。
　　“江山风雨红颜叹，壮志凌云定乾坤，白狐后人青衫不惜逆天改命，以折寿为代价，诅咒凌云心只能活到二十岁……”
　　“你将忘记今夜的一切，除非白狐再现……”
　　当过去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一切水落石出。
　　原来，魔教右使青霖就是白狐一族的青衫。
　　原来，她身上的血咒自九岁那年便已种下。
　　她伸出手，手臂上一片血红，如藤蔓般蔓延的血线已经长到手肘，她的生命已到尽头。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想要的只是平凡人家的生活，为什么上天一再为难？
　　因为命中克父，她从小就要被凌华音抛弃？
　　因为祸乱天下，她就要承受血咒，只能活到二十岁？
　　她踉跄起身，冷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那眸里一片清明，苍白的容颜上是不屈的姿态！
　　“我不相信宿命！”
　　“我不愿臣服于命运！”
　　既然无法决定过去，她选择改变未来！
　　空中闪电雷鸣，白狐身上的血线连到人们身上，血不断地从他们身上流出，他们在哀嚎，拼命想挣脱那个牢笼，被血染红的地面触目惊心。
　　远处的巫云隐以赎罪的姿态跪坐在地，夏侯祈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早该明白这一场血祭是为她准备的，那些人将献祭给白狐，代替她承受血咒。
　　夏侯祈之所以隐瞒，怕是知道她会阻止……
　　她自认非侠义之人，一心想的只有自己，可是看到那么多人为自己而死，她于心不忍！
　　她躺在幕布上，缓缓爬向链条，身下的血一路染红了白色的幕布。
　　她艰难地伸出手，想抓住链条，却一把被夏侯祈拉回原地。
　　“你疯了吗？竟然想从这里下去？”夏侯祈又惊又怒，拽着她的肩膀想让她清醒些，她却怒目相视，“真正疯了的人是你，为了我一个人竟然要牺牲那么多人，夏侯祈，你对得起夏侯家历代祖先，对得起夏侯将军的英灵吗？他为了苍生承受白狐的诅咒，你却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要牺牲那么多人，值得吗？”
　　他苦笑道：“如果我说值得，你会笑话我吗？”
　　她心头一颤，眼里隐约可见泪光。
　　“我不会笑话你，可是我会一辈子活得不安宁，因为我而牺牲了那么多人的幸福，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不用他们的血，难道要慕容风澈的血？”
　　她愣在那里，怔怔望着他道：“你说什么？”
　　夏侯祈冷声提醒道：“忘了吗？当年妖舞殿的人为何抓走慕容风澈？还有深山枯林里的血祭……”轰鸣的雷声，四周哀嚎的哭声，她忽然都听不见了，脑海里一次次回响着夏侯祈说过的那些话……

　　充满迷雾的密林里，月孤鸿和卓玉的比试已近尾声。
　　当那一道剑光划过天际，两人身形交错，迅速落地。
　　一人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吐血不已，另一人以剑为杖，唇边血流不已。
　　“为什么要阻止我，你明知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一身青衫的男子神色萧索，忍住咳嗽道。
　　“因为她必须活着，因为那个人的遗言。”绯红色的中年女子笑了笑道，“那是我答应她的。”
　　那是多久的事情？久到她都快活腻了，久到连她都快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百年前，千夕山，雾夕湖。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师傅晏无玄，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坐在树下等待死亡的到来。
　　她的指尖拨弄起琴弦，再次弹起那曲《风月》，字字句句仿佛预见了未来。
　　“百年之后，当子虚山上再次响起这首《风月》，宿命再次轮回！”
　　“百年之后，战场上神将悲鸣，江山倾颓，红颜喟叹，生灵涂炭。”
　　“百年之后，她将是我的救赎。”
　　那抹苍白的笑颜深深地刻在记忆里，任时光流淌，岁月流逝，一辈子再也不忘不掉。不为那风华绝代的容颜，只为那苍白落寞的笑颜！
　　百年后，她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当日的誓言句句刻在心上，她将用余生去实践她的诺言，这不是她的宿命，而是她答应那个人的！
　　想到此处，她拔起地上的剑，笑容一如既往地潇洒，“卓玉，今日就看看是你学的上部分剑法高明，还是我学的下部分剑法高明！”那套惊世决绝的剑法本是属于她的，却因为遇见他，剑法一分为二，两人开始了常年的比试……
　　卓玉苦笑，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从扯下那一半剑法后，两人就开始了大半辈子的纠缠不休，也许今日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满目悲悯，站稳身形，心动剑意，剑雨如风而至……

　　祭台上，一身染血的林云怔怔望着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场人间炼狱，因她而起的血流成河，因她而起的献祭。
　　眼前的景象让她恍然想起当年在深山枯林的一切，恍然响起慕容风澈曾说过的那些话。
　　“当火苗窜到我的脚底时，那个丑丑的小孩忽然出现在祭台上，那一刻靠近死亡边缘的我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那是黑暗里最美的救赎……”
　　当年的慕容风澈如此，现今哀嚎的那些人们又何尝不是等待救赎？
　　她笑了笑，忽然掰开夏侯祈的双手，伸手想扯断四周的血线，却一次次透空而过。
　　她毫不气馁，再次靠近那些血线，戴在手上的“夜琉璃”忽地熠熠生辉，碰到它的血线自动散开，她连忙脱下它，拿着它靠近那些血线，千丝万缕的血线忽地散开，获救的人们越来越多，上空的白狐哀鸣不息，一条条血线朝她直射而来，林云躲避不及，一个高大的身躯覆在她身上，那千万条血线穿过了他的身体。
　　“夏侯祈！”她惊声喊道，夏侯祈一把推开了她。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荧光开始消散，黑暗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夏侯祈身上的血滴入地面，那个“咒”字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身黑袍的巫云隐飞身入了阵内，云纹柱上空忽现浮灯，他的身影时近时远，却怎么也无法到达那里。
　　“夏侯祈，夏侯祈……”她拿着那串琉璃珠子靠近那些血线，流着泪想救下他，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毫无作用。
　　“没有用的，夜琉璃只能避过第一次的血劫……”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这一次他亲身体会到血咒发作时的痛苦，全身骨骼仿佛被针线透过，每个地方都疼得钻心，却无能为力。
　　“夏侯祈，对不起……”她哆嗦着将那串琉璃珠子戴在他手上，拿起了他身后的剑，一次次砍向那些血线，甚至刺中那些白狐的身影，没想到还是无法救下夏侯祈，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承受的痛苦仿佛越来越多。
　　他艰难地握住她的手，笑道：“可以在心里为我留个地方吗？”
　　她猛地点点头，泪水一滴滴地落到他脸上。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道：“你发誓，一辈子不能忘记我，不能忘记云月水榭，不能忘记那里的明月树……”她举手发誓，“我，凌云心发誓，一辈子不忘记夏侯祈，云月水榭，明月树！”
　　他眼里带着憧憬，“听说，经常仰望明月树的人会因缘美满，一直守候的人会得到月老的眷顾……咳咳……”血不断地从他口里溢出，她怎么擦都擦不止。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个传说。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守望了那么久。
　　“你会笑话我吗？笑我竟然听信那种可笑的传言……”
　　“不会，我永远不会……”
　　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忽地狡黠一笑，安慰她道：“放心，我会醒过来的……”
　　到了现在，他还在骗她，还在她面前故作洒脱！
　　她勉强笑道：“如果你不醒来，我一定会将你所有的丑事广布天下，让他们知道平淮王是怎样的人……”琥珀色的眸光熠熠生辉，他依然笑得潇洒，“为了你这句话，我一定要活下去……”他的血浸湿了她的衣裳，缓缓在她怀里沉睡。
　　“夏侯祈——”
　　阴冷而黑暗的祭台响荡着她的惊喊声，祭台上的血色成了她昏迷前看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