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春月》liok

5、寒光照铁衣（上）

　　卫平紧皱着眉头，已到来年春三月，他们收回了阳盂、苘财，如今只剩最后一城——蘩澍。蘩澍紧挨着匈奴边境，四周没有什么阻挡，唯有黄沙漫天。所有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原因无他，朝廷已经很久没有粮食供给了。

　　自古以来打仗都是粮草先行。随他们一起来的粮食在几万人的吃喝下，早已消耗殆尽。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口水都没的喝，卫平舔了舔已破皮流血的嘴唇，没有说话。他们已经向朝廷递过几次折子，可粮食还是杳无音信，再这样下去，不被敌人打死，他们自己就要饿死在这漫漫黄沙中。到时候不用收尸，风一吹便盖住了。

　　卫晏作为主将，对这件事也是焦头烂额，晚上军帐中，他找来军师唐德佑和荀英光、孙辛、乔赞三位将领一起商议：“朝廷的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来，从明天开始，给每个人粮食配额，不能多吃，最近我总是听到野狼的嗥叫，明天让胡旌去找找，找到了就打来加餐……只打成年狼，小狼就放回吧……遇到什么其他的生物一律按照这个标准来。”

　　唐德佑提出建议：“打猎的时候注意，这里有毒的动物很多，一定要先检查过没问题再带回来，否则将士们吃了后果不堪设想。”

　　夜幕低沉，黑得像是要把人吞噬，卫安悄悄从自己的帐子里出来，他和兄长住一个帐子，可今夜父亲召人商议军事，兄长便去了主营帐。明明他已经这么大了，却还是被当成小孩子，都不叫他一起去。

　　埋怨归埋怨，知道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卫安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可是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主营帐。本准备转身回去睡觉，却突然瞧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帐子外偷听。

　　意识到定远军内出了奸细，卫安没有打草惊蛇，他找了一个拐角处隐匿身形，看着那人听了一会儿后就走了，夜色漆黑看不清脸，他想去找父亲和兄长，可里面的议事还没有结束。

　　卫安咬了咬牙，悄悄跟上了。那人走得离军帐越来越远，卫平开始担忧，这里一望无际，再往前去就没有地方可藏了。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走太远，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卫平藏在了离他最近的怪石后。

　　这里的石头多被风蚀，长得奇形怪状，还多孔洞，卫安从一个洞看去，正巧看见那人在和另一个人说着什么，那人身形一侧，月光照耀下他的脸也展现在卫安面前，卫安瞪大眼睛——竟然是他！

　　他努力让自己的惊讶声压在喉咙里，如若现在有人，便可看见他正无意识地颤抖着！卫安还想看清楚与他说话那人的面容，可下一秒，身后传来短刀出鞘声，只那一瞬间，卫安便再也没能闭上眼。

　　这个动静将密谈的两人惊到了。

　　“谁？”一人立即赶来，看到地上的尸体时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质问到：“你怎么把他杀了！”

　　短刀上的血迹被擦干净，它的主人声音阴冷：“我若不杀他，死的就是你。”

　　卫平出帐时抬头看了看天，今日皓月当空，却没有星星，朗照在兵甲上，折射出骇人的光，他摸了摸怀里，鼓鼓囊囊的，是从春城走时褚渺的外祖母塞给他的一个红薯，他一直没舍得吃，今晚回去烤了给卫安吃吧。害怕别人说对自己特别关照，卫安一直是跟着将士同吃，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吃那么点连塞牙缝都不够，短短几月，就瘦得没个人样了。

　　旁人对战场避之不及，可他们家却好像这辈子生来就在战场上。

　　“卫平。”卫晏叫住他，又将他引到军帐中去。

　　“将军。”在这里不论父子，只论品级。

　　现在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人，卫晏双手撑在放置地图的桌子上，开口道：“我一直在想，我们的战报送回去那么久，就是朝廷不想发粮也应当说些什么才是，为何半句话都未曾说过，就好像……”

　　“就好像从未收到过一样。”卫平接上父亲的话。

　　确实如此，不管这粮食给与不给，朝廷都应当有所回复，现在这石头投下去，却未见湖面起半点涟漪，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朝廷根本没收到过！

　　卫晏：“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其他人我不放心，我再写一份战报，你替我送回去。”

　　卫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拿起他的长枪披甲上马，预备连夜赶路。卫晏抓住马缰，这时的他除了是将军，更是父亲：“平儿，路上小心，一定要把粮食带过来，定远军等着你。”

　　“放心吧爹。”卫平从父亲手里接过马缰，转头走了，马蹄溅起阵阵黄沙，慢慢地，模糊了人影。来回时间最少也要两三月，他一刻不敢耽搁。

　　呼延青派军队守在蘩澍，自己却退回了匈奴境内，美人在怀，好酒好肉招呼着，好不快活。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金日蝉坐在下首，他十分忠心于自己的主子，但此刻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呼延青听了他的话，毫不在意地说道：“放心吧，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有人进来附在金日蝉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立马兴奋起来：“大王子，好消息！”

　　大王子已然微醺，拿起酒杯的手一扬：“说！”

　　“卫晏的小儿子死了！”

　　“好啊。”呼延青大笑起来，“他杀了我阿大，我便也要让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干得好哈哈哈哈。”

　　卫晏发现卫安不在了，派人在军中上上下下寻找也没找见，这小子自小便喜欢跟着卫平这个哥哥，走到哪粘到哪，卫晏猜测他很有可能是追着哥哥走了。

　　卫平一走月余，定远军越发紧巴，周围能猎的东西已经被他们猎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杀马了，这些战马也已经没有吃的，让人担忧能否驮起一个人上战场，如此宝贵的资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都不会这样干。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却见黄沙中来了一长队人，有人通报卫晏，卫晏从军帐出来一看，领头的居然是褚渺！

　　褚渺向卫晏行了个礼：“卫将军，卫平打马经过春城时停留了一晚，大家知道定远军的难处，便自发组织起来为定远军准备粮食，其中有的不便久放，就在城里加工了一下，希望没有耽误。”

　　说着褚渺拍拍手，后面的人便把板车上的布掀开，里面全是大米和饼子，除此之外居然还有肉！

　　褚渺：“我们仿照南方的做法给新鲜猪肉撒上盐和其他的调味料，用火熏制，这样便可以保存很久。”

　　跟着卫晏一起来的三位将军喜笑颜开，乔赞是里面最年轻的那一个，立马指挥人把粮食卸下来。

　　荀英光更是流下泪来，抓住褚渺的手连道感谢。他已经五十五岁，可以说是半辈子都在马背上度过，以为自己能回金陵颐养天年，没想到依旧被派上了战场，不过好在他身体健朗，作战经验丰富，一点不输年轻人。

　　褚渺也感觉到了荀英光的老当益壮，毕竟充满茧子的大手用力握住自己还挺疼的。

　　卫晏让人收拾了卫平卫安住的营帐腾出来给褚渺，这天晚上，他们吃了这段时间以来最饱的一顿。卫晏喝着碗里的粥，热气熏蒸了眼睛，都没发现褚渺走到了他的身旁。

　　“褚公子，你可真是及时雨啊。”卫晏感叹道。

　　褚渺：“卫平上次不也是很及时么？都说好人有好报，定远军定国安邦，福德无量，都是自己挣来的，若不是你们，春城怕是已被匈奴的铁蹄践踏。”

　　“不过……”褚渺欲言又止。

　　卫晏：“但说无妨。”

　　褚渺拱了拱手：“本不应插手军事，但我看定远军这么多号人，我带来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再耗下去只会让前段时间的情形重演，不如主动出击，全力攻下蘩澍。”

　　卫晏仿佛遇到知音般：“我正有此意，前些日子人马都疲困饥饿，即使上了战场也是不堪一击，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发起进攻，不过现在吃饱喝足，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卫平点了点头，赞叹道：“大夏有您，有定远军，真是我们百姓之福。”

　　“多谢。”卫平接下了厚重的赞美，“我预备后日发兵，战场上刀剑无眼，明日褚公子和随行人员就赶紧返回春城吧。对了，不知卫平到春城后我小儿子卫安可有去过？”

　　褚渺回忆了一下去年冬至从自己手中接过饺子碗的男孩子，个子比自己高一点，和卫晏长得很像，眉宇间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又带点小孩子的童真。

　　“没有。”

　　卫晏眉头紧蹙，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嘴里喃喃道：“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他没跟着平儿一起走……”

　　褚渺猜测卫安可能失踪了，安慰道：“回去路上我会注意，如果有他的消息，我便传信给将军。”

　　卫晏道了声多谢，大战在即，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