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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守春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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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安十九年,匈奴出了个天生神力,气壮如牛的少年将领——呼延青。此人是匈奴的大王子,惯使重刀,据说一柄刀可重达六十斤,自他上战场起,一日之内连破三城,守城将领被敌方如砍菜切瓜般斩于马下,每一城破,都意味着此地的人和物都将迎来末日般的劫掠。或许是抢累了,终于,匈奴的铁骑在兖州春城外停下。
雪花一样的战报从北到南传至金陵城天子手中,伴随着凄厉南归的大雁震慑了满朝文武,靖远侯卫晏及其子卫平、卫安签下军令状请命带军西北,誓把匈奴关在兖州大阳河外。
此时十九岁的卫平披坚执锐坐于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誓要保卫国土,驱逐匈奴,年轻的世子还不知道,他将面临的是他此生最沉重的一次战役。
兖州,春城。
城门紧闭,大批居民背上包袱预备向南逃去,一时间,大人碰撞后的喧闹声,小孩子的哭叫声充斥着整个春城。褚渺抓住看着这一幕瑟瑟发抖的春城太守宗青槐,将其按在椅子上,大吼道:“舅舅!冷静下来!”
宗青槐浑身一震,这才看到站在面前的褚渺,褚渺的母家宗氏是当地郡望,当年他的外祖父宗言进京都当官,女儿宗代萱和吏部侍郎之子褚国定成婚,生下了褚渺。可惜褚渺不到四岁,宗代萱病故,褚国定续弦,宗言便上书乞骸骨,带着褚渺一起回了兖州。
此时看到褚渺,宗青槐直叫他快走。
“这兖州城待不下去了,快回去叫上你外祖父外祖母,赶紧往南逃!”声音里急切得仿佛逃命只剩下一秒的时间。
“那舅舅呢?”褚渺问。
宗青槐闭了闭眼睛:“舅舅留在这里,舅舅是太守,不能走!”
“外祖父外祖母年迈,就算逃,能逃得到哪儿去?等城破那日,终究会追上来。”褚渺说,“舅舅,我们不能逃。”
褚渺年轻,可说话却仿佛有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尽量冷静着,问:“不逃怎么办?你们留在这儿等死吗?”
“月盈说得对,我们不能逃。”
两人随声音望去,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量高大、穿着青衫、踩着布鞋的人。
这人十五年前来到兖州,一直跟着舅舅做事,无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只知道众人皆称他为嘉邶先生。他是宗青槐的幕僚,也是褚渺的老师。
褚渺叫了句师父,嘉邶点了点头,便走到桌子前,把手中的地形图展开,宗青槐和褚渺一左一右站到他身旁,看着他手指的地方。
“阳盂、苘财、蘩澍三地已被攻占,虽说敌军速度快,但毕竟是肉体凡胎,是人都需要休息,所以他们暂时不会攻打春城。现在已是夤夜,敌军驻扎在春城外的春山脚下,我们还有机会。”嘉邶安慰地拍了拍宗青槐的肩。
“师父,我有一计。”褚渺试探性地开口。
“说说看。”
褚渺在旁边拿起一个毛豆剥开,将里面的三颗豆子放在地图上不同的位置:“春山共有三座主峰,从北到南依次是通逾峰、鞍峰、曲开峰,具体来说,呼延青带领的军队是在通逾峰脚下,要想进入春城,还得过两座峰。这三座峰向东西延伸数千里,呼延青一日破三城,是个勇敢急切的性子,大概率不会选择绕路,而是直接翻山,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在山上做些手脚?”
嘉邶十分欣慰地看了褚渺一眼:“说得不错,就照这么办。”
宗青槐有了主心骨,也立马冷静下来,有了一城太守的风范,走出门挥手招来手下,命令道:“派一队人马维护城中秩序,尽量把人都留下来守城,实在要走的不必阻拦,但一定要有秩序,不要造成混乱。再派一队人马拿起家伙待命,今夜我们干票大的。”
这是大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如不是走投无路,都不会选择逃跑,现在有个机会能守住家园,底下的人自是热血翻涌,纷纷拱手道:“是!”
褚渺倒了一杯茶,递给嘉邶:“师父,渴了吧,喝口茶。”
嘉邶笑着把茶杯推回去:“刚才说话的人可不是我,我看是小诸葛渴了。”
“师父别取笑我了,我这三脚猫计谋哪能和师父比。”褚渺面上泛红,羞涩地说,“我先回去看看外祖父。”
褚渺的外祖父不喜城市生活,在城边用篱笆围了块地方养花种菜,屋子也建在里面。褚渺回去时,屋子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以为外祖父外祖母都因着破城的事担忧,没想到两位老人早早睡下,这盏灯是留给他的。
褚渺以为自己算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没想到高手更在民间。但就是这样的场景,让褚渺心中真正地安定下来,仿佛一切不过是一件小事,明日照常要去赶集。
褚渺笑了笑,吹熄了灯,也睡下了。
“恭喜大王子!大王子神勇无人能敌,一下攻破三城,大夏人恐怕都吓得屁滚尿流了!”金日蝉为他奉上一支烤羊腿,众人一听这话,全都齐齐笑起声来。
只见山脚下生起几簇火光,匈奴人都围坐在一起,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其中最大的那堆火光旁,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眼睛是青绿色,头发全部编成一条条辫子束于脑后,身侧一块大石上放着一把刀背打孔嵌环的大刀,反射着升腾的火焰。
这便是这几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呼延青。
呼延青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地接受了众人的恭维,脸上显露出狰狞的笑意,声音也是阴恻恻的:“大夏人屁滚尿流,你说,这里面包不包括卫晏?”
金日蝉满上酒:“那是自然,卫晏自从三年前回金陵受封后,到现在还没来过北方,三年不拿武器,手都生了吧,哈哈哈哈。”
“那有什么意思?”呼延青像是看到猎物的狼,凶狠地盯着虚幻的人,“三年前他杀了我阿大,毁了我的家,自己却官运亨通,家庭美满……此次,我便要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说及此处,旁边很多人都义愤填膺,回忆起了上任单于被杀的情景,冲天的不忿传遍此处的每一个人,金日蝉恨恨说:“那是当然,只要这次那大夏皇帝敢让姓卫的来,定叫他有来无回!况且……”
金日蝉笑了一下,和大王子传递了一个眼神,话语里的未尽之意两人已心领神会。呼延青放肆地笑起来:“说的对!定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一起拿着从城池里搜刮的东西,抱坛饮酒,大声附和:“有来无回!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卫平骑着追月,这是他自己喂大的马,三年前随他一起上过战场,一人一马感情深厚。他和卫安跟在父亲后面,大家伙儿已经赶了七天的路,斥候回来禀报,前方道路塌方,人马过不去。
卫平皱了皱眉,这已经是这几日来他们第三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火灾、爆炸,到现在的塌方,难道真如出征前方士占卜所说,此行大凶?
卫晏抬手:“大家原地休整!”
父子三人围坐在一起,卫晏从包袱中翻出一块饼子,分给俩儿子一大块,饼子干硬,只能就着水吃。
卫平说:“前方塌方,大批军队肯定过不去,父亲,让我带领一队人马先走吧。”
卫安说:“哥,我也要和你一起!”
“胡闹,前方情况不明,怎么能让你俩先去,万一遇上什么事怎么办。”卫晏不赞同地说。
“父亲,你听我说,我们这几日遇上这么多事,你就不觉得蹊跷吗?”卫平说,“如果不是上天降下惩罚,只有一种可能——”
“——我知道!有人不想我们这么快赶过去!”卫安跟上哥哥的思路,率先抢答。
“对。”卫平鼓励地看了一眼弟弟,“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让他们如愿,现下呼延青已经打到春城,如若我们不能及时赶过去,匈奴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想抢回来就难了。这么多人不可群龙无首,父亲不可先走,弟弟年幼,由我先去,至少可以抵抗一些日子,我相信我能等到父亲的。”
卫安不干了,大声嚷嚷:“我哪里年幼了!哥哥十六岁上战场,如今我也十六了!”
卫晏按了按卫安的手,思考了半炷香的时间,把手里的饼子吃完后开口:“你哥说的有理,就这样办。”
卫平的建议被同意,开心地笑了笑:“安安,你照顾好父亲和自己,哥哥等你们过来。”
卫安深深地抱了抱他:“我知道了哥,你自己也要小心。”
卫晏给卫平派了一队精锐,他的发小胡旌也在此列。二人并马走到塌方的地方,发现高处落石阻挡了前路,只可容一人侧身而过,马是绝对过不去的。
卫平下令让胡旌带队移除大块落石,同时注意山顶再次落下石块导致人员受伤,接着把马拴在一旁,扯住路旁一根树枝,借力上了上山的小路。
这座山不是荒山,有土路一直到顶,应该是附近有人会上山砍柴之类的。前几日刚下过雨,泥土还是湿润的,所以一些痕迹就看得很清楚,比如人的脚印。
所以是谁这么不要命,在明知道山已经塌方的情况下还敢来山上?卫平顺着脚印找上去,到山顶处发现黑色的痕迹,伸手一摸,放在鼻下一闻,露出玩味的神色。
果然,真的有人在暗中做手脚。
卫平又在四周勘探了一下,没发现其他线索,虽不知道使绊子的人是谁,但至少知道他们一路过来遇到的阻碍都是人为的就已经够了。
下山之后,卫平发现道路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派人给卫晏送了条消息,就骑着追月继续向前进。
马蹄声阵阵,呼延青心里像是包裹着一团火焰,已经迫不及待要烧毁这一切了,今日,他就要拿下春城!
鞍峰虽说是个峰,但其实山顶较平,植被茂盛,因此鸟兽也多,树林里传来不间断的虫鸣声,呼延青被这声音闹得烦,打马走在最前面,不过常年的警惕心让他产生了危险的第六感,狼一般的眼睛往周围打探着。
金日蝉于是自告奋勇:“大皇子,我先上前打探一下。”
说完,骑马往前走去,走到一半,金日蝉突然发现前方好像有一股阻力,下一秒,身下的马向前跪去,金日蝉从马背上摔下,以为迎接他的是坚硬的大地,没想到地下草皮一空,竟是个大坑!不仅如此,坑下居然还竖着十几根尖锐的竹子!金日蝉没有任何防备,被坑底的竹子刺了个穿!
呼延青立即抬手,下令让所有人不要再往前走了,可惜最前方的人惯性使然,多往前走了几步,就和金日蝉一样着了道,人马的嘶鸣声在鞍峰交错响起,惊得鸟雀四散飞逃。呼延青下马一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荆棘绳,原来这就是绊住马脚的东西。这里地上草深,荆棘又是常见的植物,被草一盖根本没人会注意。
“很好,我还以为春城的人早就跑了,没想到还有几分胆气。”呼延青青筋暴起,手上一用劲,荆棘条就刺出血来,从指缝中流出,“所有人下马!检查路上的荆棘条,所有地方扔过重石没问题后方可行走,把已经掉进坑里的人拖出来极力救治!”
“是!”众人领命。
呼延青眯着眼恨恨地从鞍峰往春城方向望去,即使什么也看不见。
褚渺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说:“怎么我感觉有人在偷窥我。”
宗青槐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冷的吧!最近降温了,多穿点。”
昨夜三人又在公廨聚首,褚渺说:“都已至午时,还没有敌军前来,看来昨天的计划成功了。”
宗青槐得意地笑了笑:“昨日我可是找了城里最好的几个猎户做帮手,那陷阱绝对看不出来,今日就要让他们尝尝苦头!”
嘉邶给忘形的人泼了盆冷水:“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计划一回灵,二回就老了,曲开峰上不能用,若我们不能趁他们休整的时间想出新的办法来,春城的结局还是无法改变。”
宗青槐:“朝廷已经派了人,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拖延时间,拖到他们前来。”
两人都表示赞同。
褚渺:“趁此机会,赶紧准备好投石车、弓弩、石块以及充足的粮食和水。”
“放心,这个我知道。”宗青槐说。
褚渺笑了笑,宗青槐立马如临大敌,站在嘉邶身后捏着嘉邶的肩膀:“我跟你说,我这外甥只要这样一笑准没好事。”
嘉邶侧头看了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废话,我的徒弟我能不知道?
褚渺:“反正舅舅放心,最后这样东西就由我去准备。”
宗青槐挥了挥手,赶紧送这小腹黑滚了。
褚渺走出门,还能听见舅舅的声音:“都怪你,你看你给我可爱单纯的小外甥教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