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霁陌

2、第一世：人间多难。

　　云朵是一只猫，一只黄色的猫，拥有柔软的四肢以及灵活的眼珠，灰褐色的瞳仁，里面总是闪烁着明灭的光芒。

　　云朵是一只野猫，她只记得自己出生在兰京城中最繁华的多情楼后厨房最阴暗的角落里。

　　兰京是那时的京都，当然朝代什么的，一只猫是不会关心这么多的，那时的云朵，总是拖着瘦弱的身子，潜进厨房偷一些食物，给自己还有自己的母亲勉强填饱肚子。

　　云朵是母亲是一只黑色的猫，在那时，黑色的猫代表是厄运与不祥，云朵的母亲，被人类打断了双腿，也因为这件事情，云朵提前来到了人间。

　　孱弱，细小，风一吹就能散开却耀眼温暖的黄色毛发。

　　小时候的云朵，总是喜欢在那个阴暗的角落，小小的，软软的窝在黑猫母亲的身边，任她替她优雅的用舌头梳理毛发，从脑袋到脊背。

　　喉咙里总是呼呼作响，小小的云朵总是安心的听着母亲的呼噜声入睡。

　　那时，云朵的母亲在她耳边呢喃，你长得和你父亲真像，可惜我和你都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姑娘，母亲总有一天也要离开你，那时你要好好活着。

　　迷迷糊糊睡着的云朵，听到母亲这话的时候，昂起自己的小小头颅，在母亲温暖的肚皮上蹭了几下，然后继续入睡。

　　父亲这个词，对于云朵来说很陌生，从母亲的口中，她知道她的父亲是只很高大的猫，与其它的猫相比，同她一样耀眼温暖的黄色毛发。可是他死了，死在了人类的手上。

　　云朵的母亲只是告诉云朵，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其余的，什么也不说，云朵知道，与人类相比，猫是很渺小的。仇恨什么的，对她们来说是奢侈，因为她们，连生存都这么挣扎。

　　时光总是很快。

　　那个冬季，雪花接连雪花，冬季格外的漫长。

　　云朵死命的哆嗦了下瘦小的身子，她和她的母亲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必须出去找点食物。

　　厨房的台子，在云朵看来是那么的难以跳跃。

　　“抓住那只野猫。”“难怪厨房的食物总是会少掉。”

　　突然，几声尖锐的人声斥入云朵的耳内。

　　云朵飞快掉头，瞳孔收缩，几个人类手里拿着扫把棍棒站在她的后面。

　　“喵呜。”云朵的喉咙里呼出一声，毛炸了开来。

　　一个年老的妇人一棍子抡了下来。

　　云朵飞身跃，跳过棍子，却被而后的扫把扫到，腿骨可能擦伤了。

　　云朵一边呜咽，一边利用自己柔软小巧的身躯，跑出厨房一直往外面而去。

　　现在的她，脑子里除了生存已经一片空白了。

　　这时的云朵不知道，在她被人类攻击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合上眼睛抛下了她舍不得的女儿。

　　多情楼不是一个楼。

　　是一个组织。

　　一个在江湖中极其神秘的组织。

　　多情楼的楼主，总是一袭白衣，轻功卓绝，没人能看清他的外貌，因为他总是带着一个白色的斗笠。

　　多情楼内什么都卖，武器，毒药，暗杀，情报。

　　这个江湖总是有那么多的血腥和杀戮。

　　当然，云朵只是一只猫，一只连名字都没有的猫，一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猫。

　　她不懂这些江湖恩怨，她只想好好活下去，和她的母亲。

　　她知道饿肚子和死去是最痛苦的两件事情。

　　其它的一切，都是虚无。

　　就连云朵这个名字，还是多情楼的韩羽商给她取的。

　　韩羽商，江湖人称有去无回书生。善使双剑，多情楼最为神秘的楼主。

　　总是一袭白衣，手上总是拿着一把折扇，杀人的时候，斗笠下的唇边，泛起苍白妖冶的笑，折扇往腰间一插，后背上的双剑便翻飞出凄美冰凉的剑花，死亡的剑花。

　　所有要杀韩羽商的人，都死在了他的双剑下，江湖人便称他，有去无回书生。

　　云朵跌跌撞撞跑出了厨房，便一直往外面飞快的跑去。

　　外面的雪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松松软软的，脚踩上去，有细微的噗噗声。

　　云朵飞快从上面跑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沾染在她身上，就像，就像是蔚蓝晴空中出现的一抹云。

　　一抹软软的蛋糕黄色，夹杂着白色的云。

　　云朵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类。

　　与白雪融在一起的人类。

　　白衣更胜雪。

　　白色的斗笠罩着他的面。

　　云朵立刻转身，她小小的思维中，只能勉强分辨好坏。

　　而人类，在小小猫的思维中，绝对不归属好的范畴。

　　白衣男子身形一闪，云朵便已经被他抓在了手心里。

　　云朵死命挣脱，却力不从心。

　　男人将小猫放在了左手，让她比较舒适地躺着，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云朵细软的毛发。

　　“我叫韩羽商，你呢小家伙？”很好听的声音，是云朵有记忆开始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清澈，就像厨房外面用竹子接雨水滴答滴答的声响，格外让人安心。

　　“喵呜。”云朵知道，她的命运，已经被这个人类主宰了。

　　“你不回答我，我就叫你云朵吧，软软的，就像云一般。”男子低低的笑出声。

　　韩羽商带着她，进入了让世人好奇以及仰望的多情楼。

　　云朵以及母亲藏身的小厨房，不过是多情楼最卑微的角落。

　　多情楼很壮观，建筑恢弘，里面的景致很美，只是布下了很多阵法，普通人不得擅入！

　　江湖传言，多情楼比皇宫还要华美！

　　在猫咪小小的眼睛里，所有的繁华或者萧索，都只是虚无，存在就是存在。

　　韩羽商进了多情楼最机密的风雨堂。

　　风雨堂，司暗杀，执掌者，副楼主凌珏天。

　　江湖人称无情刀。

　　多情楼，无情刀。

　　他的刀法，绝世无双的冰冷。他的人，却有些啰嗦。

　　“楼主，这只猫？”凌珏天很诧异，向来不易亲近人的韩羽商，居然很温柔的抚摸着一只猫。

　　“我看见这只猫，忽然觉得心软，珏天，手上沾染那么多鲜血的我，居然会心软。”韩羽商像是在说一个故事一般，说着自己的心情。

　　找了张太师椅坐下，头后仰，将云朵搁在腿上，继续抚摸。

　　凌珏天突然感觉到陌生，那个杀气冲天，却一身素白衣衫的韩羽商，似乎已经消失了，存在的这个，到底是谁？他已经模糊了。

　　“楼主。凄风堂堂主求见。”屋外的下人禀告。

　　“让他进来。”

　　“凌寒天，什么事情？”

　　凄风堂凌寒天，无情刀凌珏天之弟，却是只笑面狐狸，尤擅暗器。

　　凄风堂，司器。

　　“回楼主。七环寨的苗若霜说，三日之内，您不去见她，七环寨的人就会公告天下，您对她，恩，意图不轨。”凌寒天一边说一边抬头，便看见窝在韩羽商膝头的云朵，蜷卷着小小身子的云朵。

　　凌寒天的眉，跳动了一下。

　　“啪。”韩羽商一掌拍上太师椅的扶手，内力喧嚣而出。

　　扶手化为飞灰。

　　声响很大，凌珏天和凌寒天只觉后背凉意爬了上来。

　　“呼噜。”云朵瞪大眼睛，看着飞舞的木灰，觉得很不可思议。

　　“区区一个七环寨，区区一个苗若霜，就敢来威胁我韩羽商。”谁也不知道此时韩羽商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极其冰冷，像是此时外面屋檐上挂着的冰凌，冷凉。

　　七环寨，在兰京临城，连绵的山脉绕在其中，七环寨因被七座山围绕而得名。七环寨寨主名苗若风，擅使宽背大刀，人品高直，在江湖中极有威望，有个疼爱的妹妹，名苗若霜，苗若霜是个侠女，极其美貌的侠女，一手鞭法出神入化。

　　一年前，江湖出现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却偏偏采到了多情楼素衣堂素蝶衣的头上。

　　素衣堂，司情报。

　　素蝶衣，二九年华，擅掌法，江湖人称素手净衣。素蝶衣是个很美的女子，柳叶细眉，凝脂柔荑。

　　采花贼看上了素蝶衣，胆大的潜进了多情楼。

　　素蝶衣被下了药，动弹不得，采花贼正欲行不轨，恰被来找素蝶衣谈事的韩羽商发现。

　　采花贼的轻功着实了得，居然逃了出去。

　　韩羽商此人，虽然心狠，却很护短，多情楼四堂堂主，是他的左膀右臂。

　　素蝶衣受此羞辱，韩羽商当然不会放过采花贼。

　　采花贼一路往西遁逃。

　　韩羽商便一直在后面，就像一只猫。优雅万千的吊着小老鼠的命。

　　采花贼一路逃到了七环寨的范围。

　　却碰见正下山游玩的苗若霜。

　　采花贼贼心不死，又欲对苗若霜下手，苗若霜一手鞭法使得出神入化，采花贼没能讨到半点好。

　　正在那时，一身白衣犹如羽仙一般的韩羽商从奔马中凌空跃来。

　　采花贼呆住。

　　苗若霜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翻飞的衣袂，遮面的斗笠，手中挥舞的折扇，背上背着的双剑。有去无回书生韩羽商。

　　后来的苗若霜，怎么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韩羽商的，或许就是初次的见面，或许是他对她的不屑一顾，让她对他很是好奇。

　　韩羽商手中折扇猛的一开，手一扬，扇面朝上，朝采花贼急飞而去。脚已经稳稳踏在地上。

　　采花贼身形一矮，扇面从他面上擦飞过去，带走他些许头发，韩羽商单手成爪，内力磅礴，折扇转折，飞至韩羽商手中。韩羽商优雅打开折扇，冷笑了声，“你自己死，还是要我动手。”

　　韩羽商说完这话，采花贼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喂，这怎么回事？他怎么死了？”苗若霜先是吃惊，看了看韩羽商，又蹲下检查采花贼。

　　“中毒。”“中毒。”

　　韩羽商吐出两字，苗若霜同时也说出两字。

　　苗若霜惊讶，“你怎么会知道啊。”

　　“因为你很笨。”韩羽商转身。

　　“喂，你要去哪啊。”

　　韩羽商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无声一片。

　　苗若霜气得狠狠跺了几下脚。

　　从那时开始，苗若霜就缠上了韩羽商。

　　可是韩羽商，却当她是陌生人，连朋友都不是的陌生人。

　　云朵努力伸长脖子，她要去看她的母亲，外面比这里冷很多，她出来这么久，母亲一定很担心。

　　“小家伙你要做什么？”韩羽商感觉到手中细小的力道。于是放开手。

　　云朵飞快下地，跳到桌子上，叼了一块糕点就冲外面跑。

　　即使下一刻是死亡，她也要，把食物带给她的母亲。

　　凌珏天内力一催，一掌便已出去。

　　韩羽商身形一晃，腰间的折扇已经出现在手里，架住了凌珏天的掌。“算了，珏天，这小家伙，这么冷的天也是不容易，可能是饿坏了。我去看下。”连韩羽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这个有去无回书生，对一只野猫，会如此心慈。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注定了云朵和韩羽商他们此时的相识只是一个开始。

　　“大哥，楼主对那只猫挺特别的，我们去看看。”凌寒天笑眯眯建议。

　　凌珏天狠狠瞪了他一眼，跟了出去。

　　凌寒天脸上笑意更浓。也跟了出去。

　　韩羽商使着绝妙轻功，无声地跟在云朵身后。直到那个小小厨房门口住了脚。

　　这个小小厨房，并不是多情楼的大厨房，所以条件不很好。

　　韩羽商深沉的看着瘦小的猫儿，钻进了厨房的一个角落。

　　那堆小小的草堆成的小小的窝。在这冰冷的冬季，安静成一方天地。

　　小小的草堆，里面有只黑猫，安静的黑猫，没有一丝声响，韩羽商皱眉，猫的警觉性很好，没道理小猫回来了，大猫没听见。

　　“喵呜。”云朵欢快跑到黑猫身边，将脑袋往黑猫的肚皮上蹭。

　　韩羽商走到黑猫身边，云朵抬头看了眼韩羽商，云朵的小小心灵里，温柔抚摸她的韩羽商，比其它的人类都要好。“喵呜。”云朵冲韩羽商叫唤。

　　韩羽商伸手，黑猫的身子已经冰冷。

　　将手按到小猫的脑袋上拍了拍，“小家伙，以后跟我走吧。你的母亲，已经离开你了。”

　　云朵不是人类，她只是猫。她不是很懂人类的语言。

　　“喵呜，喵呜。。。。。。”一声高过一声，小猫叫得凄凉。黑猫仍旧冰冷地躺着。

　　云朵知道，自己的母亲再也不会温柔地给她舔顺毛发，再也没有她动听的呼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