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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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祗园祭在七月,而现在不过三月初而已,新八的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早了一些。只是斋藤也确实能够理解他无聊透顶想要过节的心情。他们来到京都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丰富多彩,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陷入枯燥的文书工作中。
斋藤认认真真地在书册上书写着。半个月之前,一批新队士加入了新选组,而土方也借此机会开始了队士的名册资料的整理。
“斋藤,在吗?”冲田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纸门外响了起来。斋藤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低声应了一声,“在。”
“有你的信件,还是粉红色的信纸写的呢?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冲田促狭的打开纸门钻了进来,手里扬着已经打开了的信封,“按照约定,请务必于明天下午前来赏花。”
冲田一字一句地把那张粉红色的信笺上的字读出来,眼睛里面都是好奇的色彩,“喂,你什么时候找到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了?”
斋藤的心思还在队员的名册上,他愣愣地看着一脸狡黠的冲田,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不明白吗?”冲田恨铁不成钢地把信纸递了过去,“这是人家邀请的信件啊!”
斋藤放下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当时在那个万事屋的时候,那个女人好像玩笑似地一句“新选组的人也真是风雅啊,那么春天的时候,请务必来这里赏花。”话来。
“啊!”斋藤不自觉地叫出了声,本来仅仅是当做玩笑的,没有料到现在居然还真的正式地送请柬过来了……
“喂喂喂喂,你怎么露出头疼的表情来了?难不成那个女人太纠缠?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啊!”冲田抢回了信封,流氓似的把纸张凑近了鼻孔,陶醉地说了一句“真是……”
斋藤不解地看着冲田的表情迅速地扭曲了起来,“怎么了?”他伸手拿到了自己的鼻子底下一闻,“怎么一股米汤味?”
冲田和斋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把信纸放在了一边。
“那个,斋藤,你去吗?”冲田抱着胳膊,问道。
斋藤犹豫了一会儿。在土方回来之后,有关于那个浪人的调查就暂停了下来。照土方的话说就是“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存不存在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调查下去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斋藤虽然很确信那个人还活着,但是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己在这么多的事物之中再分出心来调查这么一件无头的悬案。
“不去。”他摇头说道。
“是吗?”冲田有点失望,斋藤明白这种“有趣的事情”落空了的失望。“那个女人,真的让你这么讨厌?”
“不是讨厌,是不熟。”斋藤把信放好,转过头来继续写名册。
冲田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
冲田和斋藤和平助年纪相近,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和斋藤不同,他的性格活泼,喜欢作弄人,几乎所有他认识的人都被他捉弄过。不过有几个人他是不敢惹的,一个是近藤,一个就是斋藤。对于近藤,他是发自心底的尊敬。而不捉弄斋藤,则是因为他太过于老实,非常容易当真,到了连始作俑者都看下不下去的地步。
“你就是太认真了,才会找不到一个贴心的恋人。”冲田坐在一边,看着斋藤写字,突然说道,“不熟的话,你这一次去了不就熟了吗?”
斋藤笔尖动了动,然后平稳的回应:“你自己不也是没有?”
“我和你不一样。”冲田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快土方和近藤就要担心啦。”
斋藤皱了皱眉毛,他觉得事情不是这么严重,冲田这么说当然有着吓唬他的意思。不过,自己的样子,真的会让人担心吗?【你看这孩子多老实啊,冲田一说就相信了……】
“喂喂喂,斋藤!听说你收到了一个赏花的信笺?”新八和平助的嗓门也响了起来,“这还真是少见啊,你,终于开窍了啊!”
“哟,新八,平助。”冲田起身和两人打了招呼,然后失望地说道:“要说开窍,小一还早着呢,他说他和人家不熟,不想要去呢。”
“啊?!”新八凑近过来,一巴掌拍在斋藤的背上,“怎么能不去呢?你这不是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吗?”
“就是就是,”平助认真地点头,“不可以伤女孩子的心啊。”
“斋藤,不会是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热热闹闹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冲田、新八、平助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斋藤的身上。不习惯这样猛烈的目光的攻击,斋藤清了清喉咙,老实地说道:“只是不熟悉而已,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说实话我并没有想到她会写信。”
或者说,他没有料到当时的一句玩笑话,那个女人也当了真。
“这样子……那么斋藤岂不是更加应该去吗?搞不好能够发现她的可爱之处呢。”冲田促狭地笑着说道。
新八也平助都点了点头。
斋藤看着那三个人的眼神,觉得自己这下,不去是不行了。或许为了以后的安宁,牺牲一点时间也是可以的?
……
所谓的一点时间最后变成了整整一个上午……站在屯所的门口,斋藤身上穿着新八的衣服,冲田的羽织,手里面还拿着从近藤那里友情赞助的纸扇。土方似乎是默许了这些人的无聊行为,甚至在斋藤出门的时候赞赏了一句:“不错!”
“加油,斋藤君!”
“斋藤君,今夜不回来也没有关系的。”
“斋藤君,加油!”
“斋藤君,要微笑,要微笑!”
斋藤忍住冲回去给那些聒噪的家伙一拳头的冲动,沿着已经走过十几次的街道向着内城走去。走到善立寺的时候,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树确实是一颗极为美丽的樱花树,现在花朵盛开了,如同一朵浅粉色的云飘在半空中。
看到了美丽的樱花,斋藤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也开始对于阿岚不合礼节的邀请有了一点点感激之情。
确实是美丽的樱花啊。
“没有想到,斋藤君居然真的来了。”
斋藤把视线从樱花树上收回,阿岚正站在他的对面,穿着普通而整洁的褐色和服,带着一脸微笑看着他。
斋藤想起昨天和今天上午在屯所里闹出来的大阵仗,不禁苦笑了一下。
看到了那轻微的笑容和无奈,阿岚快速反应过来, “原来是被逼着啊,这倒是我的不好了。”阿岚笑语盈盈,“看到院子里面的花盛开了,就想要请人过来观赏,已经是好几年的习惯了。”
“这棵树,是你种的吗?”
“怎么可能?”阿岚在前,斋藤落后了半步,向着万事屋的店面走去,“这棵树是母亲种的,已经三十多年了吧。”
“是吗。”斋藤感慨了一句。
“想要把院子卖掉的时候,很是舍不得呢。”阿岚拉开了万事屋的门,后退了请斋藤先进去,“毕竟对于母亲来说,那就如同她的孩子一样呢。”
“确实。”斋藤在地炉边上坐下,冬天已经过去,地炉已经被一块木板盖住,上面还加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些小糕点,糕点的卖相并不好看,也不够精致。斋藤环视了四周,正对着门的纸窗打开了,从窗子里,正好可以看见满树的樱花。
阿岚消失在柜台后面,斋藤猜测那里有一扇门,通向后面的院子。他在窗子边坐下,看着那篇粉红色的浮云,不自觉想到了家里的那颗树,家里的那树花,家里纷落的花瓣。
“抱歉让你久等了。”那个女人提着一个茶壶走了过来,和冬天的时候不同,她显得礼貌很多,就是说话的声音也不想那个时候那样嘶哑僵硬。“不是什么好茶,抱歉。”
斋藤接过,闻了闻茶香,知道“不是好茶”不过是谦辞。
“斋藤君,请用。”
斋藤拘谨地没有动手,只是那茶杯往自己的嘴边送。赏花这种风雅事情,他并没有做过,只是听说饮酒作诗,好不快哉。不过他酒量不行,诗文更是一塌糊涂,到底,自己应该干什么呢?
不至于,真的就如同新八所说的那样,一直傻笑着吧……
“斋藤君不必紧张。”阿岚笑着说着,展现出了她女主人的气概,“这些点心并不是我做的,所以放心吧。”
斋藤伸手,然后发现了阿岚这句话的奇妙逻辑,这是在自嘲自己的厨艺不行吗?斋藤感到奇怪,也感到好笑。
阿岚似乎是总他细微的表情上了解到了他的思想,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很奇怪?”
“不是。”斋藤说道,奇怪这个词并不是什么中性词,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妄评他人,“只是,有点,有点特别……”
“是吗?”阿岚收敛了笑容,看着窗外,“果然,樱花开放的时候是最美丽的。”
斋藤也把目光投向窗外,微风吹过,枝叶摇曳,落下一阵花雨。
“我以前在江户的时候,宅子里也有一颗小小的樱花树,那个时候我就一直盼望着它能够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可是现在没有等到它长大就已经来到这里了。”阿岚的眼睛中泛起了回忆的神色,“也不知道那颗小小的樱花树会怎么样了。”
斋藤沉默了下来。他伸手拿起了一个梅花形状的糕点,放进了嘴巴里。虽然卖相不好,点心本身的味道还是不错,而且,有点樱花的清香在里面,大概是原料里加上了樱花的花瓣。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父亲早逝,她自己一个人支持着这个旅店。”
“是,寺田老板吗?”
“嗯,是我的养母。我自己的生母已经死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连她长得什么样子,也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温柔的人吧。虽然说有点奇怪,但是我一直认为,喜欢樱花的人都是温柔的人呢。”
斋藤看着阿岚,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局促地放下了茶杯,转头看着盛开的樱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小的时候,母亲会做樱花糕。”
“是吗?”阿岚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呢。”
“长大了之后就不亲近了。”斋藤看着飞舞的樱花瓣,淡淡地说道。
“是吗。”阿岚也平淡地说道。
对话中止了,在场的两个人似乎都各有心事。
“斋藤君是明石人吧。”阿岚突然轻轻地开了口,“为什么会来京都,为什么会加入新选组?”
斋藤意外地转过头来,看向对面的那个女人——她低着头,半阖着眼睛。
“失礼了,我不应该问。”阿岚抬起了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有点困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斋藤看了看那个女人失神的眼睛,捉过头去,平静的说道:“在明石的时候,误杀了人。”
“是吗。”阿岚平淡的反应有点出乎斋藤的意料。
“所以逃到京都了。”斋藤简单的解释。
“然后,就加入了新选组了吗?”阿岚接到。
斋藤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表示肯定,“加入了新选组。”
“斋藤君,真是一个坚强的人呢。”阿岚笑了笑,“有着自己的信念,有着自己的目标。”
对于这句评价,斋藤并没有说什么谦辞,他以自己的信念为豪,在这个堕落的时代里坚持着自己高洁的武士之魂,以“诚”为号,以“诚”立身,以“诚”正己。
这就是新选组。
“斋藤君,虽然有些失礼。今后,请多多照顾了。”阿岚突然站了起来,轻轻鞠了一躬,“或许我并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还请斋藤君,还有新选组的各位加油,为了国家,为了国家的未来。”
斋藤站了起来,他被阿岚话语中的张力所感染,他还礼,然后又一次坐下。
“为什么,说这些?”
“我的母亲,是饿死的。”阿岚端起了茶杯,转头看着窗外,“就是嘉永年间的那场大旱。”
斋藤不需要太多的提示,他知道那场旱灾,虽然那是年纪尚幼,但是饿殍满地的情状,他不会忘记。
他在万事屋里坐到了黄昏,然后就回去了。
新八和左之冲田三个人失望至极,不过无论他们几个怎么打听,斋藤再也没有松口。
他和那个女人,不是那种关系,从那次“赏花”之后,他如是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