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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亚历山大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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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西礼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会议结束。
待客人离开,他敲响书房的门,“上将。”
不待对方开口,他径直道:“我可以去支援夏德里安教授。”
“我知道他在给你上课。”上将倒了一杯酒,声音从书桌后传来,“亚历山大城不是帝大教室,你最好考虑清楚。”
艾西礼:“我想好了。”
上将:“夏德里安是军部的重要财产,如果他出现意外,对于军部而言将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艾西礼:“我去支援老师的目的正在于此。”
“你没听懂。”上将喝了一口酒,抬眼看他,“我可以接受死去一个儿子的损失,但是军部不能接受因为一个帝大学生折损一名最优秀的机动人员。”
艾西礼面色不变,“您认为老师会因我而受伤?”
“我认为你的专业素养不足以与夏德里安匹配。”上将道,“军事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也做不到这一点。”
“我可以和老师打配合。”艾西礼道。
上将似乎被他这种说法微妙地娱乐到了,“你最好不要沉迷某种过家家游戏,夏德里安不止你一个学生。”
艾西礼和桌子后的人对视片刻,而后开口:“我当然为作为老师的学生感到骄傲。”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先是我。”
他站在门口,平静地叙述一个如同真理的事实。
“即使是同样的教导,我能够从他的言语中得到更多。”
凌晨三点,艾西礼离开宅邸,他有半天的时间做准备。
离开前上将给他看了一份资料,里面是关于此次事件的详细报告:数月前,有人在黑市开出高价,声称要出售关于莱赫王国的军事秘件。军部设法派人得到了整份文件,其中显示莱赫王国正在秘密增兵。
十七年前莱赫属于战败国,和平条约明文规定了莱赫的军队上限,如今看来出于各种目的,莱赫决定打破条约。军部派出的人手传来消息称,文件中有更为详细的数据,具体记录了莱赫如今的战力部署和军备状态。
但这份文件没能成功送回神圣帝国,军部的人在南部边境遭遇截杀,情急之下只能避入亚历山大城。圣城中有严格的戒杀令,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机动人员的安全。
军部最后收到的情报是一个地址,从之后的杳无音讯来看,夏德里安大概率不会死,但很可能已经被困,甚至被关押。
资料不能带出书房,艾西礼花了半个小时将全部内容记住,包括夏德里安最后送出的地址。
“我还要去军部大楼,你有十五分钟。”上将说着披上大衣,“有什么问题就问。”
“我只有一个疑问。”艾西礼思路清晰,“我记得中心派是坚定的反战主义,如果这份文件事关整个西大陆的和平,拉尔夫卿为什么不对军部提供帮助?这说不通。”
上将:“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你排除了哪些可能性?”
艾西礼一条条陈述:“第一种可能——中心派内部发生分歧,但如果是这样,军部完全可以借力打力,从某一方那里得到想要的援助;第二种可能——拉尔夫卿出于对军部的个人情绪拒绝支援,这就更说不通了,我记得拉尔夫卿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老人,很有手腕,不会因小失大;第三种可能——军部得到的文件是假的,或者文件中的内容是假的,因此中心派认为可以放弃援助,但若真是这样,戏演一演也就算了,军部派出去的人手不会遭遇如此巨大的困境。”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第四种可能。”
上将用食指叩着桌面,嗯了一声。
“机要秘书今天在会议室进行的发言,不仅涉及到拉尔夫卿,他还提到了外交大臣。”艾西礼道,“我认为,这件事的关键,与拉尔夫卿、外交大臣两人有关,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共同点,正是这个共同点导致了他们做出同样的决定。”
“从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尚无法判断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到底是什么。”他承认,“这是我的失误。”
上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共同点是什么。”
艾西礼看向上将。
“拉尔夫卿和外交大臣都出身旧贵族家庭。”上将道,“十七年前,不,应该说二十年前,战争开始之前——神圣帝国大部分贵族世家都尊崇旧谕信仰。”
“战争结束之后,连圣廷都开始以新谕信仰为尊,五国中除了不信神的叶尼涅帝国,只有一个国家是例外。”
房间中,两人对视。
艾西礼明白过来:“……莱赫王国一直保留了旧谕传统。”
书房的窗户突然被吹开,帘幕翻滚,起风了。
“军部只能给你提供前往亚历山大城的船票,以及短期证明。”上将道,“我建议你在抵达三天内更换身份。”
“明白。”艾西礼言简意赅,“我有渠道。”
艾西礼将大提琴放在车后座,油门踩到底,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市区。他没去选帝侯大街,而是将车开到中央城区外围的河滨大道,这里是商户聚集之地。艾西礼将车停在路边,径直走向街角的一处地下酒馆,看门的伙计不认得他,抬手要拦,艾西礼道:“我找林。”
伙计胳膊一顿,重新打量艾西礼,“老板现在不见客。”
艾西礼思索了一瞬,好像在考虑采取什么行动,随即他掏出钱夹,拿出一大把现金,“我赶时间,麻烦你告诉他邻省有事。”
“这位少爷,听不懂人话吗。”伙计斜眼看了看钞票,似笑非笑,“我说了,老板现在不见客。”
“那就恕我冒昧。”艾西礼将钱夹塞回口袋,下一秒,一脚踹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伙计压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踹得飞出老远,一头砸在酒吧大门上,门框哐啷一声巨响,半扇门直接掉了下来。
伙计半天没爬起来,艾西礼从他身边路过,“我会跟你们老板说报销你的医药费用,抱歉,我赶时间。”
片刻后,林连雀哭笑不得地走进包厢,“我说大少爷,什么事这么急?”
他端着茶盘,里头是一套青瓷盏,“刚到的碧螺春,这是今年广州最早发出的一批茶货,尝尝?”
艾西礼看着他将门关上,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一个身份。”
“嗯哼。”林连雀坐下来,“具体有要求吗?”
“我要去亚历山大城。”
林连雀倒茶的动作顿住了,他琢磨了一下,“我是不是不方便问?”
艾西礼看着他,没说话,林连雀见状耸耸肩,“行,问题不大,你把抵达时间告诉我,到时候会有伙计去接应,什么时候走?”
艾西礼:“今天下午。”
林连雀一口茶喷出来,“今天下午?你是当我能上天还是能御剑?这时间打电报都来不及!”
“不需要万全准备。”艾西礼往后坐了坐,避开林连雀喷出的茶水,“能在亚历山大城滞留一周就行。”
“一周?”林连雀抹了把嘴,“你能搞定?”
艾西礼只问:“能办吗?”
“能是能,但是肯定有风险……”林连雀说了一半摆摆手,起身道,“得,我担心你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等着。”
林连雀出门吩咐伙计,包厢中只剩下艾西礼一人。
这间地下酒吧其实有艾西礼一半的股份,但他从来不管,以至于客人和帮佣都只知道老板姓林。
艾西礼和林连雀在六年前相识,那时林连雀还是个初来乍到的远东青年,连帝国语都说不利索。彼时艾西礼正学着自力更生,在慕德兰认识了一同睡大街的林连雀,他们尝试合作,在赌场里赚了一点钱,去地下市场做投机生意,理所当然地杀过几个人。直到有一天又有人因为被两个小鬼抢了生意找上门,艾西礼把枪架到窗台上,却被林连雀拦住。
本金够了。林连雀拨拉着算盘,用荒腔走板的帝国语跟他说:以后咱们可以做文明买卖了。
林连雀心里有一杆秤,他很清楚自己的“本金”能够在秤钩上支撑多大程度的筹码。这人动起手来不比艾西礼心慈手软,但那日对方出门,和气势汹汹前来找茬的人一番攀谈,对方居然非常客气地走了。
都是混口饭吃。林连雀事后说:和气生财,你死我活不如大家都上桌吃饭嘛。
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林连雀又拿出账本和茶具,跟艾西礼讲:我们广州人义利并举,有三样东西最重要,算盘、账本和茶。算盘千两银,账本万两金,茶叶金不换。咱们喝过茶,就是金不换的交情,以后你的忙我帮。
艾西礼听不太懂林连雀乱七八糟翻译过来的俚语,但他听说过林连雀的出身——远东联盟十三行。
即使是神圣帝国,也希望和十三行进行贸易,选帝侯大街上的东方商店有着相当惊人的流水,全世界都知道,最赚钱的买卖就在十三行。
在那个全世界最富饶的远东城市,几乎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商人。艾西礼于商业并不精通,但他听说过广州商人,以和善狡诈闻名,有时又不可思议地慷慨重义。
他们买下了河滨大道的地下酒馆,林连雀还寻思着艾西礼长得文质彬彬,要想法子搞个学历给他撑门面。直到某天早上酒馆打烊,林连雀出门倒垃圾,被后门锃光瓦亮的军部专车闪瞎了眼——他还以为是谁得罪了帝国官员,脑子转得飞快,正要上前扯皮,却看见车上下来一名管家打扮的人,很礼貌地跟他讲:我来找我们少爷。
后来林连雀才知道艾西礼压根不需要买学历,这人本就是艺术文理学院的在读生,某日深夜暴力打昏警卫后翻墙逃走,已经翘了大半年的课。
林连雀非常顺手地卖了艾西礼的行踪,并在得知对方被抓到邻省读书时送信说:咱俩现在的本事肯定干不过上将,胳膊拧不过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哥们儿我在慕德兰很想你,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咱们毕业再见。
艾西礼在包厢喝完了一壶碧螺春,林连雀推门进来,“妥了,还有别的事没?要不要从账上给你走点钱?将帝国纸钞换成亚历山大金镑挺麻烦,最好提前备点。”
艾西礼嗯了一声,又说:“我有一个问题。”
“你别这么客气。”林连雀真诚道,“我害怕。”
艾西礼:“你真的能上天御剑吗?”
“能啊。”林连雀满口道,“我拉屎还能变金子呢,你想看吗?”
艾西礼心平气和,现在是他有求于人,很能忍辱负重:“不想。”
林连雀见好就收,“什么时候走?厨房蒸了虾饺和烧麦,走之前吃点?”
“给我一桶冰。”艾西礼道,“我还有一些别的事要问。”
林连雀吩咐人拿来冰桶,续满茶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在榻上,“说吧,想知道什么?”
艾西礼:“我需要了解亚历山大城。”
林连雀喝了一口茶,寻思片刻,笑道:“亚历山大城啊——”
开满帝国大学的皇后玫瑰就来自亚历山大城。
亚历山大城位于西大陆南端的一处海岛上,这座圣城千年来一直以海风、白色大理石建筑和盛产玫瑰闻名于世。
城市最西边有一处高地,斜坡上保存着古神庙遗址,城市中心由新圣宫、科学院和诸国会堂三座建筑构成,大三角区域周围环绕着众多湖水和玫瑰园,再往外,就是各国杂居之地。
西大陆五国在亚历山大城都建有使馆,分别占据了城市的五条干道,除此之外,东方诸国与新大陆的商人也会远道而来,建立自己的住宅和街区。
自十七年前大战过后,亚历山大城采取更宽容的治理之策,即使不是神谕信徒,也能在本国所属的街区里建设异教庙宇,除了必须遵守的圣城法典以及和平条约,其他一切行为都在默许之内,各街区可以按照自己的传统处理争端,但一旦触及条约或者法典,则必须提交给圣宫法庭。
如果说广州是当之无愧的万城之城,那么亚历山大城在世界上的地位几乎仅次于广州。这座海岛城市毗邻西大陆南部的黄金海峡,海峡尽头则是莱赫王国、神圣帝国、查理曼帝国三国交界之地。千年来无数争端发源于此,亦在此地结束。
帝王消逝、权力更迭,诸国不断分裂又吞并,唯有亚历山大城伫立始终。
艾西礼坐火车到帝国最南端,从海峡港口乘船,经过半天可以抵达亚历山大城,圣城唯一的港口位于海岛东部,经过层层手续,艾西礼拿到一份为期三天的通行文件。
他走出海关,抬头便看到了亚历山大城最著名的神谕之门。
艾西礼在无数歌剧和油画中都见过这座门,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城门内外开满了皇后玫瑰。相传这座门由第一批神谕信徒所建,那时海岛上有一座巨山,信徒们凿空山体,从中挖出象牙般洁白的石头,先知认为这是神的馈赠,于是决定用其建造高耸入云的城门。
据说在千年以前,西大陆从未有战争爆发的年代,最虔诚的信徒通过神谕之门,看到的将不会是人类城市。
而是登临神的国。
现在是傍晚,艾西礼穿过城门周围成群结队的商户和旅游团,他提前背下了整座海岛的地图,一路穿行,从大三角区域绕到城市南部,路过几处玫瑰园,最终来到一条街区前。
街区入口伫立着巨大的朱红牌楼,飞檐斗拱,艾西礼不认得匾额上的文字,但他听林连雀说起过。
这里是远东商人在亚历山大城的聚集地,朱雀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