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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三缺一 ...

  •   汪你祖宗——这是林连雀的第一想法,他看着不远处的艾西礼心说:你小子活阎王似的人,夏德里安往楼上一坐就开始卖乖了。
      艾西礼卖完乖,又去看楼上的夏德里安。结果夏德里安那边已经开始上菜,只从窗户里探出一只手,跟他挥了挥,示意速战速决。
      艾西礼略带遗憾地收回视线,侧身避过冲上来的打手,顺势转身。
      接着一拳挥了出去。

      桌上上了两道小菜,夏德里安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楼下的混战。
      他的注意力不在艾西礼身上,他教出来的人他心里有数,这点运动量就当给年轻人饭后消食了。
      反而是林连雀。
      这人打着伞,在混战中溜边走,灵活避过各种拳脚,一身青绸衣着晃晃悠悠,有种猫一样的潦草懒散。
      很典型的商人做派,以大化小趋利避害。
      夏德里安觉着有意思,把手里的筷子扔出去,正打在林连雀的后脑上。
      林连雀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迎面而来的一拳,他反应极快,立刻后仰,伞沿上的雨水朝外泼出去,他的下盘很稳,仰头的同时不耽误他将手中伞合成一束,待对面拳式已老,直接将伞当做长棍,又快又狠地朝对方的脖颈砸了下去。
      人在动武的时候,气质往往会发生改变。林连雀把伞挥出去的刹那,浑身的和气散漫都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杀人者才会有的血性。
      打手立刻倒了下去,林连雀把伞丢开,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文身——那似乎是一种凶兽的四肢,主图应该在背上,小臂处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青色花纹。
      他一掌拍在手边的廊柱上,借力起跳,只有东方的修身功法才能使人跳得这么高,他直接跃到了二楼檐上,正对着夏德里安的窗口,挑眉道:“教授大人,戏看得挺美?”
      夏德里安笑眯眯举杯,“戏好,茶也好,林老板进来坐坐?”
      “免了。”林连雀看了一眼远处陷入混战的艾西礼,凌空跃出,留下一句:“伙计,教授贵人贵客,记得多收茶费!”
      东方人身轻如燕,蜻蜓点水似的在半空跃过一张张伞面,直接跳到了远处的一把朱红大伞上,伞下正是今日上门茬架的领头人。
      伞下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林连雀会忽然从天而降,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一双手指探上了颈动脉。
      擒贼先擒王。

      夏德里安见状拍了两下手掌,评价:“不愧是十三行。”
      广州十三行的商人大都有类似做派——广交游,擅结友,和气处有千金美酒,雷霆怒下见血封喉。

      待楼下的热闹散场,两人上了二楼,林连雀一屁股坐在夏德里安对面的椅子上,接过伙计送上的茶一通牛饮,叫苦连天道:“可是累死我了。”
      说着又拿手去指桌子对面的艾西礼,“明明是一块做生意,这才是真正的甩手掌柜,只拿钱不管事,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桌子是靠窗的四人桌,对面各有两张椅子,林连雀一人大马金刀地占了两个座,艾西礼只能去对面。
      夏德里安就坐在对面,老师没发话他不能坐,干脆站着,抬手给夏德里安倒茶。
      这场景可太有意思了,林连雀仰头灌茶,从余光里看了个够,而后听到夏德里安问:“你和林老板一起做生意?”
      “小生意小生意。”林连雀赶紧说,“闹着玩赚点小钱——”
      “河滨大道的白鹭酒馆是我们一起开的。”艾西礼俯身贴着夏德里安的耳朵,“老师要看账本吗?我那里有备份。”
      林连雀:“……”
      这可真是兄弟如衣服师长如手足。林连雀服了。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艾西礼个倒霉催的赶紧坐过来,少现点眼。
      艾西礼从善如流地坐下,林连雀拿手指着他,直说不出话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艾西礼把他的手拍回去,林连雀再指,又拍,又指,看样子如果不是夏德里安在这里,这俩能直接再打一场。
      最后林连雀站起来,手举得老高,“拍啊,你拍啊?”
      艾西礼抬眼看他,平静地问:“你今年几岁?”
      “我今年几岁不用你操心。”林连雀又去指夏德里安,“至少我不会被老男人骗,我看你趁早把自己嫁了算了,今年账本连本带利兄弟我全送给你当嫁妆。”
      老男人夏德里安笑眯眯地应了:“谢谢夸奖。”
      “彼此彼此。”艾西礼这下连看都懒得看林连雀,“你连老男人都没得骗,慕德兰早报情感版三天两头就有你的征婚启示。”
      林连雀:“……”
      夏德里安哈哈大笑,林连雀被堵得有点哽,端起茶想喝一口,结果又听见那边缺德大笑的夏德里安又来了一句:“林老板这副好相貌配老男人亏了,我看配纳尔齐斯刚刚好。”
      艾西礼立刻抬起头:“纳尔齐斯教授?”
      林连雀刚送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朋友大抵不过如此——朋友出事儿要两肋插刀,朋友出洋相也必定要看头份热闹。夏德里安三分真七分假地一通胡编乱造,把林连雀几年来费心遮掩的情史全抖了出来——
      之前纳尔齐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喝茶,林连雀又负责远东精品店的茶叶供应,俩人供求互补一生二熟,没多久林老板的玫瑰就送到了帝国大学校医室。正巧夏德里安偶然去校医室,看见玫瑰,压根不用多问,去花店查过顾客姓名,直接把这俩人串了起来。
      纳尔齐斯也不遮掩,被发现了就要擅用有利条件,有时候翘班去酒店,就让夏德里安帮他代班,回来的时候纳尔齐斯还会跟他讲:远东饭店的青花套房质量太差,浴缸漏水枕头还硬,出外勤不要订这种。
      至于登在报纸上的征婚启事——很常见的机动局作风,利用登广告传递信息,如果把里面的关键字眼抠出来解码,翻译很可能是什么我想你了我们今天几点见以及酒店房间是几零几。

      最后夏德里安总结:“其实这件事军部知道的人也不多,林老板的情报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艾西礼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林连雀,“我知道你有情人,想不到居然是纳尔齐斯教授。”
      “这不好说。”夏德里安悠悠道:“说不定还有别人呢。”
      林连雀:“……”
      艾西礼:“真有趣,还有吗?”
      林连雀:“你怎么还要听?是兄弟吗?”
      艾西礼一针见血:“我前阵子刚买空了大半个远东精品店的茶叶库存,送货地址填的就是帝大校医室,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买东西送我老婆是为了追你老婆!关我什么事啊!”林连雀据理力争,“再说了,难道你没有折扣价吗?”
      “你怎么定的价你心里清楚。”艾西礼淡淡道:“奸商。”

      林连雀觉得他今天出门前实在该看看黄历,从身到心都收到了极大损伤,他拍着桌子招呼伙计,“菜呢?这么久了怎么不上菜?”
      伙计擦着汗出来,“掌柜的,客人点的菜不在今儿的菜单上,厨房没备货,得现去买……”
      林连雀看向夏德里安:“你点了啥?”
      伙计赶紧说:“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有一道白肉锅子。”
      林连雀看了看窗外,“下雨天吃白肉锅,你倒是会。”说着起身,“不用备菜了,我带他们吃去。”
      艾西礼:“去哪?”
      “跟着走就是了。”林连雀道,“咱们奸商加老男人加小白脸,麻将局得三缺一,组团当个饭搭子还是绰绰有余。”

      林连雀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处菜市场,这里位于朱雀坊偏僻处,平时都是各大酒楼饭庄进货的地方,连夏德里安也没来过。
      林连雀倒是熟门熟路,在菜市场里面找到一家卖肉的铺面,直接跟老板讲:“仨人,来个大锅。”
      “好嘅!”老板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摆好,用抹布擦过桌面,接着端上一只大炭炉,炉膛中烧着炭,炉上一口铜锅,里面的汤是金黄色。
      “这是加了绍酒的鸡汤。”林连雀坐下,跟艾西礼讲,“吃白肉锅,主要有两种锅底,要么用海蛎子,要么用鸡汤,因为鸡汤差着口鲜,所以要加绍酒。”
      开锅先吊汤,老板端上一大盘酸菜,全部倒入锅中,待鸡汤煮沸,撇去浮沫,接着给每人端来一只瓷碗,还有一大壶酒。
      林连雀把酒壶推给夏德里安,“尝尝?”
      夏德里安拧开酒壶,立刻便道:“好酒!什么年份?”
      “都是自酿酒,没那个讲究。”林连雀说着又往市场里面指了指,“往深处走,还有个专门卖酒的摊子,你要是嫌不够,自己去买。”
      夏德里安把长发扎起来,拿着酒壶给艾西礼做示范——在碗里倒入一个碗底的绍酒,然后把煮沸的鸡汤舀进去,再加两块酸菜。
      “我第一次吃白肉锅就是在一个下雨天。”他说着把碗端给艾西礼,“那之后就惦记上了,每逢下雨天,就会想喝这一口汤。”
      艾西礼接过碗,吹去弥漫的水雾。
      雾气散去,只见老板又端上数只大盘,里面都是四四方方的冻肉——切好的大块肉冻实了,连肉带冰地刨着吃。
      这样切出来的肉极薄,冻肉的冰里浸着酒,吃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鲜脆。
      夏德里安已经和林连雀开始拼酒,这俩人看起来都是海量,老板送的酒不够,又去现买。因为卖肉铺子只卖肉和白肉锅,他们又捎带着把市场逛了个遍,现杀的活鸡生鱼、菌菇鲜笋,还有刚刚点出来的豆腐,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豆腐在锅里煨过,吸饱汤汁,捞出来的时候鼓胀胀地发着颤,与青蒜、香椿酱一拌,一浓一淡,哪怕单吃豆腐,也足以是一顿好饭。
      他们坐的地方位于一块天井处,桌椅支在廊下,雨水从房檐流下来,偶尔沾湿桌案,有的还会迸进酒杯或者锅子里,又很快被热气蒸发。
      老板看着雨势渐大,说要来挂一道帘子,夏德里安摆摆手,说挂了帘子就看不到外边了——此时已是正午,正是市场最热闹的时候。
      最后夏德里安干脆把伞打开,撑在艾西礼肩上,两人挤一把大伞,坐在伞下吃火锅。
      菜很快再次吃完,林连雀出去买,回来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顺来一把二胡,把凳子往外一扯,一只脚搭在上面,洋洋洒洒拉开一支小调。
      锅子上的热气聚拢又弥散,老板过来续了鸡汤,又送上一壶绍酒。艾西礼按照夏德里安教他的方法,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只一口,鸡汤鲜到极致的甜,酸菜带着辛气的陈烈,还有细微的中草药味,混着绍酒甘醇的口感——
      夏德里安递来一只青花小罐,打开,里面是白绿色的细粉,“这是青花椒在火上焙过,磨成粉,和白胡椒掺在一起。”
      说着指了指艾西礼的汤碗,“白肉锅要喝汤,只能喝头碗,等肉和菜都下进去,汤也就陈了。”
      “不过陈有陈的滋味。”他说着把罐子推过去,“老汤配辛味,加点料就好。”
      艾西礼把罐子里的粉末撒进去,又尝了一口。
      林连雀起了一个悠长的老调,廊外,细雨绵绵地洒进来。
      “我说的对吧?”夏德里安支着脑袋看着他,笑道。
      过来送肉的老板听到这句,笑问:“客人话咩?”

      夏德里安清清嗓子,说了一句方言。
      那居然是广州话——

      “落雨衬白肉打甂炉,好食嘅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三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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