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鬼》蓝筹

2、第 2 章

　　此番辩论，过于惊世骇俗，薛敬被震得瞠目结舌，不知从何辩驳只得铩羽而归。
　　红绡有模有样的学给公主听，娄新月坐在榻上，伸出脚向下首傅师阳的琴弦上踩去，还在弹拨的傅师阳抬手握住她的脚，说道：“贵主，丝弦粗糙，别割伤了脚。”
　　娄新月乌黑的眼眸微微滑动，踢开傅师阳的手，踩住了冰玉丝弦，一边观赏着傅师阳隐忍的怒意一边对红绡评判道：“粗野。”
　　红绡垂下头，不敢多言，娄新月脚下一用力，火红的大蕉叶从傅师阳的膝上翻下，砸在地上怆然有声，娄新月欣赏着傅师阳克制隐忍的握拳，将手伸了过去，轻轻巧巧的拨开青筋毕露的拳头，与它十指纠缠，对红绡道：
　　“退下吧。”
　　红绡轻轻的后退，伸手摘下玉勾上的帘幔，就见一身白衣的傅师阳，顺从的被公主牵入了床幕。

　　红绡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在桌旁发呆了半晌，门吱呀一声打开，艾锦将头探进来，梭巡了一番，轻轻的唤道：
　　“姐姐，红绡姐姐？”
　　明亮的月光从门缝里露出一道，明光似剑，艾锦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嘿嘿窃笑了一下，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就发现红绡坐在桌边，一对乌黑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艾锦发出一声啊呀的惊叫抱怨道：“你坐在这里扮鬼啊？吓我一跳！”
　　紧跟着眼睛一转，借着昏黄温暖的灯光就见桌上扣着一只青花大瓷碗，她连忙掀开盘子，就见东坡肉、琵琶虾，春笋，菠菜和肥肥的鸭脯铺满了粳米饭，惊喜的叫了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啦，红绡姐姐。”
　　她说着就捉起筷子拿起碗就大口吃，红绡看着她，出了会儿神，悠悠叹出口气：“吃吧，多吃点，这断头饭比天牢里的好，总算不亏待了你。”
　　艾锦一噎，顿了下继续吃。
　　红绡问她：“你去哪了?”
　　艾锦吃完最后一口饭，一抹嘴，蹦跳了一下：“困！”
　　红绡一抖手，破空一道鞭影呼啸着迎面而来，艾锦手疾眼快的翻了个筋斗，满地打滚的躲着红绡的攻击，那金为骨，皮为面的金鞭就堪堪的抽破艾锦的黄衫，在地上砸出道道白痕，红绡恨道：
　　“说！你去了何处？！”
　　艾锦连蹦带跳的一边躲避一边嚎叫：
　　“你凭什么管我？你又没真的嫁我哥哥！”
　　红绡闻言手一垂，站着不动了，艾锦趁势爬出门，几下蹿到了柿子树上，良久，红绡才从屋子里走出来，抬头看着猴一样攀着柿子树的艾锦，泄了气，拿着鞭子坐在了台阶上，两人一上一下相对无言，在月光里，留下浓黑的剪影。

　　胡府祠堂内，胡眀慧跪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国子博士府夫人胡严氏站在一旁：“眀慧，你今日在公主府言行无状，那薛府已经着人告知了你父亲。你不为我想，不为你弟妹想，你总要考虑考虑你父亲吧？就算你自负讨得贵主的欢喜，素日在府里目中无人，不把我这个继室放在眼里，也需知道，你母家才是你的根基，姊妹父母同气连枝，若没了母家做靠山，你胡眀慧在这世间无立锥之地！”
　　胡眀慧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答道：
　　“谢母亲教诲，女儿知错了。”
　　胡严氏垂眸看着她，慢慢捻着手里的琉璃佛珠：
　　“我虽非你生身母亲，但身为胡府主母，执掌中馈教育子女是我的义务，今日你便跪在祠堂自省，明日便修书至公主府向贵主告罪，便说你年幼无知，日后需勤学八雅以待嫁，就不去公主府叨扰了。”
　　胡眀慧恭谨再拜：“定北公主系正一品大长公主，是君，贵主垂青，眀慧不愿辞。”
　　胡严氏柳眉倒竖，恨恨的看着伏在地上看似乖顺的女娃：“你敢忤逆我？”
　　胡眀慧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映着盈盈烛火，极温顺的一笑：
　　“母亲，女儿不敢，那不若我明日便休书告知贵主，女儿常叨扰贵主，令家慈不喜，便辞了。”
　　胡严氏脸色一变，以绢帕掩面泣声：
　　“罢了，你既不肯听，我便不劝了，留待你父亲与你分说吧。”
　　说完她带着严嬷嬷转身除了祠堂，严严实实的合门落锁，待脚步声远远的听不见了，青瑶从供桌下慢慢的爬出来，惊恐的看了看四周，轻声唤道：“小姐……”
　　胡眀慧扯过一边的蒲团，盘腿坐了上去，青瑶从怀里拿出两只包子，斯哈斯哈的抽着气：
　　“笋丁酱肉馅儿的，我一直捂着，还烫手哩。”
　　胡眀慧接过去，咬了一口，浓香的味道散开，将祠堂里冰冷的香火味道压制了一半，青瑶给胡眀慧倒了杯茶，一摸杯指尖冰凉，顿生不满：“连杯热茶都没有。”
　　胡眀慧几口吃了个包子，毫不在意的灌了半杯冷茶：
　　“你可见到艾锦了？她可见到了顾公子？顾公子可有带话给我？”
　　青瑶点点头：“见到了，艾姑娘进了天牢，见了顾公子。”
　　胡眀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青瑶，催促道：“然后呢？”
　　青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艾姑娘说顾公子让她捎话给你，前尘往事如烟散，自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胡眀慧手里的包子落在地上，半晌，她抬起通红的眼：“我不信，得想办法进一趟天牢去，我要亲自问问顾北才算数！”
　　青瑶轻声道：“小姐，再过两个月就是您的及笄礼了，礼成后就要给小姐您相看郎君了，您…您这时候怎么能去天牢见外男，老爷知道了会把您送到道观里去的。”
　　胡眀慧低下头咬住另外一只包子，她粉白的脸蛋撑的鼓鼓的，在柔和烛火下泛出一层金色融融的绒毛，青瑶看着胡眀慧滑落下来的眼泪，轻声说：“小姐，外头传顾家是贪功冒进不但此战大败还折损边军过半，是重罪，最轻也是流放充军，如今陛下都震怒，还是不要沾惹吧。”
　　胡眀慧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即便我与顾北未曾钟情，他在北地也屡次救我于危难，我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她说着抬起眼看着青瑶，问她：“他就没有别的话要带给我吗？”
　　青瑶摇了摇头：“艾姑娘没有说。”

　　门外国子博士胡老爷胡誉面色沉郁，转身向书房走去，他在书房中出了会儿神，胡严氏推门而入，为他斟茶：“老爷去了家祠了？”
　　胡誉心事重重喝了口茶：”眀慧马上就要及笄了，夫人可有留意不错的人选可为婚配？”
　　胡严氏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大姑娘出身书香门第，清流人家，咱们也不想着攀那高枝，选个殷实老实的人家但求一世安稳罢了，本就是下嫁，倒也不难的，但大姑娘生身母亲沦落风尘，她又与贵主往来甚密，这贵主身份殊异，不能以常人论，可这哪一家不看重女儿家清誉的，故还没有确认合适的人家呢。”
　　胡誉面色难看的诘问胡严氏：“你是家中主母，眀慧虽不是你亲生你担了胡府主母的身份就有教导之责！她尚未及笄不知深浅，你也不知吗？！”
　　胡严氏见他发怒，立时站起身来嘤嘤啜泣：“郎君明鉴，眀慧来我身边时已年长，上有贵主，心怀亡母，情有所钟，妾不忍苛责难免迁就溺爱，妾也探寻顾家，顾家战功累累，顾北其人虽行伍出身也不是粗鄙之人，想着孩子年幼失恃，不妨就成全了她，哪想到顾家能出这样的事！”
　　胡誉脸色稍霁，手上的茶杯在桌子上顿了一下，看向妻子：“你糊涂！且不说你我，还有眀颐、眀景，难道都要因为眀慧年少胡为耽误终生吗？！”
　　胡严氏矮身赔礼，拿着绢帕慢慢拭泪：“是妾不分轻重，多亏郎君点破，妾一时心软险些酿成大错。”
　　胡誉长叹一声，伸手握住胡严氏的手：“也不能都怪你，本就继母难为，况贵主在上，但，眀慧毕竟是我的女儿，父母管教子女天经地义！此事你不便插手，我来管教。”
　　胡严氏顺势靠在胡誉怀里，鬓发腻理，肌肤丰泽，声音细柔：“郎君疼我。”
　　当夜，胡家家祠门窗封禁，守卫重重。

　　月余后，广陵王娄铮遣特使归京，请求陛下恩准回京祭奠父母，特使谒见陛下之后，求见长公主娄新月，并带来一车土产，艾锦将特产迎入后院，揭开帘子一看，居然是一个貌美的少年，那少年体若白瓷，发如乌缎，唇如桃瓣，一双长眉姣好，偏生一双略圆的碧眼，绿莹莹的凶光闪闪，艾锦顿时被吓了一跳，猛地合上帘子转头就向前院跑去，在月亮门处，一头撞上了陆管家，将老爷子当场撞进了一旁的菖蒲丛，艾锦愣在原地，陆管家哎呦哎呦的呻吟着，骂道：
　　“你个兔崽子，走路不长眼睛，我看前儿贵主赏你的一顿板子，还是打得轻啊，你是一点儿记性都没长啊！”
　　艾锦慌忙伸手将老管家拉起来，求饶道：
　　“陆爷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贵主告我的状。”
　　陆管家被她蛮力拉起，一边扶着老腰叫唤，一边爬出菖蒲丛，问道：“你活见鬼了？”
　　艾锦把他扶正，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得说：“广陵王殿下送了贵主一个人！”
　　陆管家翻了个白眼，看了看他：“你没见过人吗？还不快去前院伺候着！”
　　艾锦往后回头看了看，本想拉着陆管家一起去看看广陵王送的碧眼儿，但见他一脸的不耐烦，只得步履匆匆得赶往梅园。
　　年尾，定北公主府却闹出了大事，天牢被闯，不良人追踪到了定北公主府却不敢招惹，但案子总不能不理，推来推去最后换了金吾卫来拿人，但金吾卫大将军魏省乃新上任的愣头青，深夜强闯公主府拿人居然拿到了公主床上，让公主一陌刀劈碎了铠甲不说，还砸碎了先皇后御赐的沉香月牙凳，惹得公主大怒，险些剁了他的头。
　　然，金吾卫毕竟是陛下的人，魏省保住了一条命，被扔出了公主府，本来这事儿就该了了，但御史台却上了劲，在朝堂上对长公主猛烈弹劾了三日，最终崔凤至还是被交到刑部入狱，当夜就没了。

　　大长公主脱簪谢罪闭门拒客，天使来了拒见，赏赐来了拒纳，眼见新年将至，她散发素衣每日抄经念佛，全府素食禁言笑，就像是给崔凤至守丧一般，恐怕大长公主除夕都不会例行入宫。
　　最后还是陛下带着御酒亲至，哽咽着痛诉了一番姐弟情深的旧时光，公主才松下口来，答应陛下为二皇子办个品梅行令相看皇子妃。艾锦本来以为这就平安无事了，还想着崔凤至替自己顶了罪，心怀愧疚，打算偷偷的找个地方给他烧些纸钱，哪成想烧纸的地方还没找到，就被公主着人拿了，暴打一顿板子，差点打没了小命儿，幸而红绡磕头出血，众人求情，才算捡了一条命，这才养好伤，众人眷顾着做点轻便的活儿。
　　艾锦悄悄的来到冷香苑，就见千树重重梅花成海，如红雾一般浮在白雪之上，美人笑靥穿插其中，环佩言笑之声不绝于耳，她向后缩了一下，撞到一个硬邦邦的甲胄，扭头一看，居然是魏省，顿时横眉立目，恨声道：“你还敢来？”
　　魏省眼皮向下看了看她，垂眸缓声：“哦，你就是那夜与我交手不敌的艾姑娘吧？”
　　艾锦噎了一下，涨红了脸：“你使枪，我空手，你要脸吗？！”
　　她偏头看了一下魏省：“你枪被贵主劈断了，没换一杆吗？”
　　魏省冷哼了一声，转头径自去了凤凰亭，被红绡拦住，警惕的询问：“将军何事？”
　　魏省不理她，对着亭子拱手：“臣魏省求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