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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没啥好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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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宿撑着一把黑伞,他的鞋底不算高,鞋尖被雨水洇湿,裤脚有点大,无数的冷风携着水气灌进他的裤腿里。他站在操场正中间,抬眼望向行政楼大屏。
“南水城每小时降水量预计达40-60mm,属中大降雨,临近雨季,请大家注意关好门窗……”
新闻播报的女主持人字正腔圆,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这个女人蓄着一头齐肩的短发,简单又干练,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人竟然会在后期连一个十七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游宿感到一阵头晕,正准备调转脚步往宿舍走去,口袋里的手机却发出震动。
“喂,何少爷。”不怀好意的声音同雨水一样黏腻恶心,紧接着游宿听见一阵拳打脚踢,哭喊的人应该是被踢中了腹部。
薛小俏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腹部的疼痛让他不能分辨流进嘴巴里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没办法擦掉脸上的污秽,手脚被钳制着,打头的耳钉少年拽出天际,他视线落在手机上,又狠狠转过头贯了薛小俏一巴掌,随手抓住薛小俏的头发。
“啧,以前没办法教训你,你就给我摆脸色。现在好了,东家倒台了,你觉得你东家还会来救你吗?”他的手使出力气,薛小俏头皮都要变形,他又往薛小俏的膝盖上踹了一脚,“赶紧跟你东家求求,让他过来我今天就放过你。”
何家式微,昔日仗势欺人、骄纵至极的何重在这所以阶级划分的贵族学院里的地位早不如从前。那时他看人全凭心情,不是打就是骂,他一个beta,却凌驾在alpha之上。现在,何重的父亲正忙着求爹爹告奶奶,还传出消息等何重年满十八就送他去给某个政要做情人——是的,何重是个beta,他的父亲任由他作威作福也不过是想诓住他再将他卖个好价钱。
薛小俏是伊斯顿的特招生,他是何重的狗,是个跟班。何家隐隐有垮台的迹象,阶级地位一降再降。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曾经罩着的人。
但是这跟游宿有什么关系?他是游宿,不是何重。
他穿过来的时候,是在何家的浴室。何重完完全全消失了,他还是自己的身体,腹部红色的痣仍然在那里没有改变,而所有人都当他是何重。
在这个阶级固化,等级分明,拥有六种性别的帝国里,游宿感到很大的不适。这种不适感来源于他对剧情的熟知。薛小俏,就是主角。在这所贵族学院里,阴暗滋生,权力笼罩,高抬头颅的上位者对卑贱但坚韧的贫民动心。皇室艾尔森殿下,商业谢家谢无书,军阀世家齐家齐辩,布伦利尔州州长的梁家梁青言,与煤矿星的贫民主角特招生薛小俏的故事。
可巨大的阶级鸿沟摆在这,与其说是恋爱,不如是单方面的病态的桎梏。
游宿思索着这段剧情,何家式微,薛小俏被欺辱,早些年被何重压的抬不起来的姚运借此想要报复回来,于是用薛小俏来引何重现身。
剧情里,何重并没有去。
这位早期无恶不作的少年在权力丢失以后尝到了苦涩的味道,他也晓得害怕,于是整日缩在宿舍里。
但此时,听着薛小俏颤抖的声音,无助的哭泣,断断续续的求饶,游宿打算去看看。他当然对自己如何选择得心应手,尽管这世界有着太多的不平等,但至少游宿还有随时撞墙死亡的权利。
——不知道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还是其他的,游宿的脑中总是围绕着一股平淡而坚定的死意。
他只想去看看,他能不能够改变一点剧情。
尽管他也害怕,仅十来度的温度里他手脚冰凉,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姚运又狂扇了薛小俏几巴掌,扇得那张脸高高翘起,他像是发狠的狼,冰冷的雨水从地上飞溅到这里,冷白的灯光照着他狰狞的脸庞。
“从前的时候,你从不正眼瞧我,”他捏住薛小俏红肿的脸庞,“明明我才是alpha,你只是个劣质的omega,一身穷酸味,什么资本也没有。靠着给何重那样的贱人摇尾巴,你真把自己当贞洁牌坊了吗?”
“呜呜呜呜……”薛小俏咬着牙,细碎的呜咽同雨水声共吟。他本来小巧的脸庞现在已经是不能看了,连钳着他手的洪涛都偏过头去,实在是太惨。
偏生姚运又踩上他的肩头,他点燃一支烟,望着玉园的小道,那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人影。
“妈的,”姚运啐了一口痰在地上,他嗓子因为天气骤冷的原因有些不大舒服,痰液发黄,脓液再混杂着烟味很难闻。
“算了,赶明儿直接上那贱人的宿舍去堵他。今天嘛,”他把恶毒又重新放回薛小俏的身上,“这样吧,你把这口痰舔了,就放你走了,我们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可以不,优、等、生。”
薛小俏在他鼓出的眼球里看到哆嗦身子的自己,他的眼泪越滚越多,嘴唇被他咬的泛白,他突然有了力气,往前跪着走了几步,“不要,姚运、不,大人,求你,求你,求你……”
姚运叫了一声洪涛,洪涛应声,紧接着洪涛有了动作,钳着手的禁锢改为掐着薛小俏的后脑勺,随即手腕用了力,将薛小俏的头拧转了方向,对着那口恶心的黄痰。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好像得了个什么病是吧,要是不小心死掉的话,或者你不能去给他送饭的话……”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提到自己的弟弟,薛小俏瞬间失去力气,他双手撑地,没有再哭,他甚至还朝着那团脏污更近了一些。
游宿穿过操场,走过玉园,天黑了,雨又大,他的鞋并不防滑,几步路走得他小心翼翼。他在路上翘着脚把鞋子脱了下来,伞也收了用来杵着地面才能够以正常速度行走。
玉园的路灯遭到雨水侵蚀时亮时不亮的,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姚运意兴阑珊的内心在看到那团模糊的身影时终于有了点起伏。
何重。天之骄子。
多次将自己踩在脚下。
不仅在去年冬天要他跳进泳池,还在班级里多次打断他,毫不留情地提起他私生子的身份。
现在,身份对调,他这个私生子已然成为了继承者,而何重将沦为丧家之犬且无力回天。
一想到这,他全身的血和细胞都兴奋起来,他有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他踢踢蜷缩着的薛小俏,露出一对虎牙:“你东家来了。”
游宿刚好听到这句话,他走上台阶,然后取下罩在自己头上的兜帽,微微一笑:“是啊,你爹来了。”
游宿的黑色大衣上满是水珠,他本人搭在两侧的头发也湿哒哒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背滚落在地上,他脸上是超出一切的平静。
“洪涛。”姚运怒不可遏,他叫了声洪涛,后者站在他身边。游宿也看了眼薛小俏,对方肿的像猪头,不期望薛小俏能够自己爬起来,游宿向前一步,同样站在了薛小俏身侧。
气氛剑拔弩张。
姚运笑:“没想到你对自己的狗还挺好的。”
游宿也笑:“是啊,所以你要不要当我的狗?”
姚运又被气到,他脸上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他扯了扯嘴角的肌肉,“你还不知道你们何家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吧?你父亲做错了事,要你们全家来偿。你说说,你这么个人,怎么忍心让你去贫民窟受苦呢……不过呢,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在姚家混的还不错……”
“停,打住,”游宿实在不想听姚运的废话,“是打还是不打?”
对方叫何重来这,就是想何重给他跪下,讨好他,谄媚他。可游宿不会,这世上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既不需要给谁跪下,也不需要讨好谁,他始终有唯一的选择可以随时选择去死。
“何、重。”
姚运咬牙切齿,他恨眼前这个人的高傲,明明即将失去一切,但仍然保持着自己的高傲,雨水沾湿他的外表却从来没有侵蚀他的血肉。
洪涛动了动,他一身腱子肉,从小时候起他的爸爸就教导他要跟紧姚运,尽管姚运是姚家的私生子,但却是要继承姚家的,是姚家家主养在外的继承人。
游宿还保持着那样得体的笑容,与天气预报上那个女主持人如出一辙的微笑,慈爱、冷静,又疏离和漠视。他的右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仅仅是分毫之间,他左手提的鞋子就扔了出去,朝向洪涛,洪涛被晃了一下,等再恢复视线时,姚运已被游宿抵在了冰冷的墙砖上。
他的右手里是一把折叠小刀。
太快了,饶是洪涛学过跆拳道仍没法跟上游宿的速度。
“住手!”洪涛有些着急。
姚运感觉到背后坚硬与冰冷的瓷砖,他的后脑勺被撞得发昏,抬头的时候就看见离他很近的游宿。他额头的碎发被打湿,服服帖帖粘在那里,一滴水珠从眉心滚落,再顺着鼻子凝聚在鼻尖。
脖颈处有冰凉的异物。
他下意识就屈着腿想要逃脱这束缚,又半知半觉的想到这是一个臣服的姿态。但当他对上游宿的眼睛,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冷漠,他又没办法让自己起身与游宿平视。
为什么?他皱着眉。从偏远星系到这所贵族学院,从无数个私生子婚生子混到如今的继承者地位,他怎么还会怕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他冷冷地对上游宿:“两个月后见。”
游宿歪头思考了一会,他起身放开了姚运。姚运发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洪涛赶忙扶住了他,他甩开对方的手,冷笑:“希望两个月后你还能这么有骨气。”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赫然有一道血迹。
他这才确认对方刚才是真的会毫不留情地杀掉自己。
游宿重新走进雨幕,天已经很晚了,他要回宿舍休息。
薛小俏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抄起身旁游宿的伞,小跑着跟上游宿,把伞倾斜着给他。游宿盯着薛小俏看了一会,他的食指覆盖上薛小俏拿着伞柄的手,将伞推到正中间。
他的手真凉啊。薛小俏想。
回到宿舍,游宿卸下伪装,懒懒地坐在凳子上揉搓着手臂的肌肉,他实在是紧张。无论是扔鞋子还是掏出折叠刀抵住姚运,他在去的路上包括盯着姚运时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如果失败的话那么他大概也没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薛小俏拿了一个袋子装了些冰水递过来。
他眼睛大大的,眼眶是发红的,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说:“主人,你的腿磕到了我、我帮你敷一下。”
“主人”这个称呼可给游宿恶心的差点要吐出来。
他看着薛小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和软骨头似的随时可以下跪的双腿,胃里一阵翻涌。
他接过冰袋反手糊在了薛小俏脸上,大概是没掌握好力度,薛小俏惊呼,然后往后趔趄了一下,但薛小俏的手还是下意识捂住了冰袋。
“改掉、这个称呼。”游宿根本没法开口说出那两个字,“然后好好敷一敷你的脸,明天周六,什么也不用做。”
薛小俏捂着冰袋怯生生看着他,大概是今天的游宿很不一样,尽然还会去救他——虽然事情也是因对方而起,但总之,薛小俏心里有些感激,因此也大胆了一点,“也不用悄悄跟着艾尔森殿下吗?”
?
游宿疑惑。
然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先是姚运那句话“两个月后见”,他很难不猜测最后他是被何家送给了姚家,尽管书里并没有提及到具体的名字,但总归书里写的不是姚家,书里形容的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雄激素过多导致多毛腹部肥胖,一口牙齿稀稀疏疏,是早些年喜欢抽旱烟的特殊癖好造成的。
这并不符合姚家任何一个人的特征。
原来在他还没做任何偏离剧情的事的时候,剧情就有了变化吗?
再就是薛小俏口中的艾尔森殿下,这是帝国唯一的omega殿下,皇帝对其宠爱有佳,他的其他哥哥们都需要去平民学校学习,而艾尔森殿下则不用,他可以任性可以骄纵——艾尔森殿下,与人和善,为人亲近,这是贵族学院对他的评价,他是贵族学院里最受欢迎的omega。但其实艾尔森明白,皇帝将他的alpha哥哥们分配到平民学校去不是为了历练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而他作为omega在贵族学院是为了与权贵们打好交道,一方面探查政权者的忠心,一方面为以后联姻做好准备。
仅仅是因为他是个omega。
艾尔森殿下不甘心,他是笑里藏刀、野心勃勃的omega。
他坚信自己能改变omega的地位。
而何重则是被这位蛇蝎美人的外表迷了智,不仅要薛小俏去跟踪这位皇储,还经常发骚扰信息给对方。后期也是被艾尔森勾勾手指头借刀杀人然后被处决掉了。
“不用。”他说,“以后也不用跪了。”
薛小俏讶异起来,亮晶晶的眸子写满了疑问,他想问什么又强迫自己把话咽了回去。
游宿看见他的讶异,随后皱眉,最后只得不耐烦的改口:“随便你。”
他记起,也就是在明天,薛小俏跟踪艾尔森殿下被发现,这位殿下温和的教训了他,获得了薛小俏的好感,为后续何家垮台后薛小俏成为艾尔森殿下的仆奴做了铺垫。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高中最后一年的庇护,其实是走进了深渊——至少在游宿看来是这样的。
但他不打算阻止这件事情。
他认为薛小俏应该学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