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虞朝志怪录》一枝松雪

1、姑获鸟

　　三月的锦城城郊，此时已至黄昏，夕阳从屋后的榕树缝隙里斜斜地撒下，半空中的青烟无处遁形，被染上橙黄，慢悠悠从屋顶升上天去。

　　“安儿，怎么把脸弄得这么脏？”林灵站在门口，笑着掏出手绢，招呼着儿子过来。

　　她身后背着小背篓，里面装着刚满八个月的小女儿，此刻这小粉团子正趴在母亲背上，睡得正酣。

　　许时安从灶台后面抬起头，俊俏的脸上沾满了烟灰，见母亲唤他，他忙站起身。

　　“爹不是让我看着火嘛……”他嘴里嘟囔着，跑至母亲跟前，俯身让母亲擦拭，少年身姿挺拔，容貌俊俏，此刻鼻尖沾着一大块灰尘，染的鼻头乌黑。

　　“马上要入夜了，去休息一下吧。”母亲轻柔得擦去大儿子鼻尖的烟灰。下午她带小女儿出门赶集，家里的活计就交给了大儿子。

　　“好……”许时安嗡声嗡气地应着。他想起了什么，拉住询问母亲道：“娘，今天我听客人说，城里丢了好几个孩子……”

　　林灵笑着拍了拍他：“怎么？怕你小妹丢了么？别天天听那些大老爷们儿瞎说。”

　　许时安讪笑一下，他生来就爱幻想，思维一直比较发散，一件小事都会被他想到天边去。

　　父亲许昭明抱着柴火走过来，他生得高大，力气也足，听闻妻子与儿子的对话，道：“这也不是瞎传，我听说最近城里却是有好几户人家孩子丢了，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许家在城郊入城处开了家茶铺，这茶铺兼卖些吃食，但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不过是些日常的小食，包子花卷小炒菜一类的，胜在用料新鲜，味道也很不错，每日倒也能赚些银两。

　　茶馆每日需要熬煮骨汤，父亲去劈柴，许时安就在家里帮衬着打下手，看着灶中的火，他正是十六七岁的年龄，前些日子才报考了春围，结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当个秀才，若是落了榜，他也和父母说好，回来继承家业，经营许氏茶馆。

　　他轻手轻脚上楼，他家是二层格局，楼房下面的大厅改成茶馆的铺面，而家人主要就睡在二楼，走进自己房间里，锁好门窗，深吸一口气，许时安从床下翻出一本古书，书本被保存得很好，边角平整，纸张微微泛黄，但大小也有巴掌大。

　　这是前些日子许时安从家中旧物里翻找出来的古书，不知是那个朝代的古物，上面写了不少似是而非的修炼法子，扉页还信誓旦旦地说了不少大话。

　　说什么这古书名为志怪录，上面记载了古今所有妖精鬼物的姓名，除妖师可以利用此书，借用所记妖物的能力为自己所用之类的。

　　但这也有前提，这妖物必须是自己降服，而且必须在妖怪濒死前记录，才能使用能力，所以每次前一任书主死后，这本书传至下一任书主手里，里面记载的能力都会消失，成为一本记载妖物姓名的图鉴。

　　许时安努努嘴：“说白了还是一本图鉴嘛。”搞得神神叨叨的，他最开始可激动了，幻想着去斩妖除魔，就像话本子里的那些除妖师一样，等冷静下来就发现，这只是一本古书，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翻开志怪录正文，密密麻麻全是妖物姓名，许时安看得头疼，放下书，许时安盘腿坐在床上，照着书上的法子，闭上双眼安静运转起功法。

　　他两腿盘起，手像模像样地掐了一个决，两个周天吐纳下来，体内明显出现一股热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许时安睁开眼睛，疑惑地摸了摸肚子：“好像有点效果啊……”

　　他站起身，屋子里黑漆漆的，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许时安心下一惊：“这么晚了？”随手将书揣回怀里，他忙点燃油灯，推门准备下楼。

　　站在楼梯口，许时安望着下方黑乎乎的大厅，心中起疑，往日这时父母都在核算账目，家里应该点灯才对啊。

　　楼梯遮挡住视线，再加上光线昏暗，楼下的事物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桌椅倒了一地。

　　许时安鼻翼轻轻扇动，一丝血腥钻入鼻腔。

　　他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两拍。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慌忙地喊道：“爹，娘！”

　　没有回应，半晌，一阵婴儿的啼哭从下方传来。

　　“哇——”声音尖利刺耳，如同一把利剑扎入许时安耳膜。

　　他脑袋有些发疼，心跳加速，喉间一片干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楼上跑下来。

　　“小妹……”

　　呼唤声硬生生被许时安卡在了嗓子眼。

　　黑乎乎的大厅没有点灯，他的父母倒在墙角，父亲许昭明的身子压在母亲身上，呈现一个保护的姿态，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 ，此刻正潺潺流着鲜血，母亲林灵面冲下倒在地上，发丝凌乱，手臂向前，似乎在抢什么东西，五指根根诡异地扭曲着，像是有人一根根掰断了她的手指。

　　她的喉咙被割开，鲜血流在地面，将地面沁得深黑，指缝间满是污泥。

　　银色月光从窗间撒下，银纱正巧笼在他父母苍白的面孔，像是为他们带了一层白布。许时安瞳孔放大，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墙上，大厅里倒塌的桌椅上，灶台上，飞溅的血迹沾满了屋子每个角落，掌柜桌的前方，各式账单洒落在地。

　　咕噜噜——一个小小的圆珠滚到许时安脚下。

　　那是他们家用了许久的算盘上的珠子，此刻这个算盘，已经断裂成两截，掉在地上。

　　“爹，娘……”许时安喃喃开口，他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叫喊：“救命啊——”

　　怎么会这样，是有匪徒进来了吗？不应该啊，自己明明就在楼上，怎么楼底下的动静一点也没有听到。

　　家里的茶馆虽然在城郊，但四面还是挨着几户人家，本身也在入城的大路旁边，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会有人前来查看……

　　许时安猛得看向窗户，晚间的夜风吹过，洞开的窗户前后摇晃，却没有一丝风漏进房内，也没有平日里窗户摇晃的吱呀声。

　　许时安经常看话本，一些志怪小说提及，夜间妖物袭击人家，总会布置结界不然外人干扰自己的好事。

　　莫非……

　　“咯吱，咯吱……”似乎有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吞咽声夹杂在咯吱声中，并不明显。

　　许时安僵硬地扭过头，“咯吱，咯吱……”

　　一个羽毛干枯像是穿着蓑衣，体型异常高大，形似鸭子的怪鸟蹲在门口，背冲着他，不停抖动着，似乎在啃食着什么东西，齿间牙齿与骨骼的摩擦声异常刺耳。

　　“这是什么怪物……”许时安如坠冰窖，手上的油灯滚落在地，金属落地的声音清脆，飞溅的热油给他的手臂烫出两个燎泡来，他抖动着身子，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烧得自己无法呼吸。

　　那只怪鸟听见后面传来的响动，缓缓转头，她那毛茸茸的鸟脑袋前，竟是一副美人面，唇红齿白，只是面上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她的嘴上叼着一个幼童的手臂，从断面处看来，似乎是生生从幼童身上撕扯下来的

　　看见胳膊上熟悉的红色胎记，许时安脑袋“嗡——”得一声，几乎要瘫软在地。

　　那怪鸟口中叼着的，正是他那才满八个月的小妹的胳膊。

　　“哇——”婴儿的啼哭尖锐，从怪鸟身下传来，许时安眼前的妖怪缓缓转过身，在她的腹上，密密麻麻地长着八个婴孩的头颅，此刻这些头颅正互相扭动着，裂开嘴啼哭。

　　怪鸟吐出口中的手臂，几乎是一个闪身，凌空飞越起来，扑向许时安。

　　许时安愣愣地看着飞扑向他的怪鸟，足下像是有千斤的重量，根本无法移动。

　　“不行……”电光火石之间，许时安突然反应过来，身子向左一偏，怪鸟尖利的足爪堪堪擦过他的肩膀，“刷——”衣服连着寸许长短的皮肉被一起撕扯下来。

　　许时安侧身卧倒，强大的求生欲让他抓住地面上倒塌的椅子，将它举起，护在胸前，堪堪挡住了怪鸟的随后而来的第二次攻击。

　　怪鸟足爪力道极大，硬生生扣进了硬木质的椅子腿上，但也正因如此，她一下子没能收回足爪，继续攻击。

　　许时安放下椅子，拿起柴刀，一个挺身站起身来，为了方便上菜，许家的灶台是半开放的格局，就在大厅左侧，而柴刀就放在灶台前，许时安本身站在楼梯口一侧，被怪鸟推向左侧，正好滚到灶台前。

　　许时安站直身子，刚才的侧身摔让他眼前发黑，视线所及一阵模糊，他颤抖着手，几乎举不起柴刀

　　他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在尖叫，但又好像喊不出话来。

　　满腔怒火的怒火无处发泄，鲜血顺着肩膀打湿了他的袖口，嘀嗒，嘀嗒，在地面上聚成一滩小水洼。

　　他的左手手指动了一下，死死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的嫩肉里，一滴滴泪水混着鲜血一起流在地面，“爹……娘……”

　　“我要活下去……”

　　他抬起昏沉的头，用柴刀对准那妖物，黑沉的眼中倒映出甩掉木椅，正一步步向他逼近的怪鸟。鼻口中满是腥咸的气味。

　　“我要活下去。”他将刀架在身前格挡，怪鸟的攻击形式很单一，只有野兽一样的扑杀，只要提前预判，应该能抗下下一轮攻击。

　　怪鸟扑身上前，尖锐的足爪险些戳穿许时安的眼睛，许时安咬紧牙，死死抵住足爪，不让其更近一步。

　　一人一妖正互相僵持，天花板处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咯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

　　“咔嚓——”木材断裂的声音清脆，许时安无暇他顾，但怪鸟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哇——”婴儿的尖叫声差点震碎了许时安的耳膜，他被怪鸟大力推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许时安心中不解，眼前的怪鸟似乎在害怕，她腹上的八个婴儿头一起裂开嘴，一直裂到耳根，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耳间淌下一股热流，许时安抬手一擦，满手血污。

　　“咔——”木块断裂声从头顶传来，许时安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怪鸟腹部一个婴儿头就这样被削了下来，死死钉在地面上。

　　许时安愣愣地看着前方，一柄细长的银剑插在婴儿头，从耳朵一直穿过去。银光一闪，地面上的婴儿头挣扎两下，竟直接化为灰烬，怪鸟受惊，凌空跃起，尝试着远离插在地上的银剑。

　　银剑剑长目测有三尺来长短，修长流利的剑身上，刻有四个金色大字：

　　“恶物灭杀”

　　宋汀兰穿梭于树林之中，追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他的速度极快，跟在后方的官府众人只能看见他宽大的黑白袖袍。

　　宋汀兰一边感受着四周的妖气，一边辨认着方向。

　　作为宋家这一代新任的除妖师，宋汀兰按照家族要求，四处云游，途径锦城时被当地官府邀请，解决城中小儿失踪一案。

　　“妖气浓烈起来了。”宋汀兰足下一顿，拔出悬于腰间的银剑。

　　银剑一阵颤抖，直接从他手中凌空飞起，化为一道银色的流光，直直没入黑暗深处。

　　宋汀兰快步跟在其后，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下。

　　榕树前方的小屋没有掌灯，整个屋子一片寂静，银剑自动寻了薄弱处，从屋上破了道路进去。

　　“准备破门。”宋汀兰对赶来的官府众人道。

　　这屋内血腥浓郁，妖气纵横，屋主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宋汀兰眉头紧皱，绕至屋前，看着眼前的木门，深吸一口气。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