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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五两杆摇风色顺,舸楫击流泗水浑(下) ...
舟舸顺春风,隋堤烟柳晴。
力士们击楫中流,不出两个时辰,漕船到达淮安。此处设了禁,一番核查清点后,船队分为两列,在运河上继续顺风而驰。
漕船船力胜五十硕,平时纲梢们为了能多带些日用上船,粮纲只装八分满、配八名纲梢。但此刻船队靠近末尾的一艘船上只装了五分满的米袋,却载了十名纲梢外加三个大闲人。
仕渊自上船后便惴惴不安——船上的九位牵引力士长得像在逃钦犯也就罢了,这掌舵的船老大吴伯却是个秃了毛的老头,还一身酒气。
三叔怎地将我安排给这般人,沧望堂当真没落了!他心道。
漕船不比客船。船舱狭小闭塞,必须弓身行走,左右只有两扇常年不开的窗板。此刻舱内窝着十三个大老爷们儿,霉味腥味混着一股脚臭味,刺得人上头。
纯哥儿没怎么坐过船,过了淮扬河段的新鲜劲儿后,立马先吐为敬。本来是跟着照顾君实的,反倒让君实在舱内陪护。
仕渊从不晕船,奈何纯哥儿“交待”后,舱里气味愈加腌臜,差点也跟着“交待”,于是只得抛下一众人独自躺在舱外阳棚下,不一会儿便昏昏然了。
刚合眼没多久,就被四周回荡的纤夫号子吵醒。
他惊觉船体起伏加剧,浪也湍急不少,站起身来才发现人字桅斜倾,由几条纤绳牵着。
前方十余艘漕船皆是如此。数十条纤绳如琴弦般亘穿江面,另一头由岸边浅滩上的百余名力士们拖拽。
“小六爷,要经过洪泽湖口了!这个河段浪头大,你可要把好了!”一旁的船老大吴伯两颊红晕,单脚跨在船舷上撑着蒿杆,声音几乎要被浪声和号子声淹没。
忽地一个浪头拍来,溅了仕渊一身水。他脚下踉跄几步,赶忙躺了回去,胆颤心惊地抱着阳蓬的支柱。
又听吴伯喊道:“咱家上次走这河段时,跟你差不多大!几十年前黄河决堤,取道淮阴,此处变险滩了!后来两边都忙着打仗,一直也没固堤,如今一下雨就这德行!你要是睡不着,就拿这个伺候!”
吴伯从怀里掏出个酒袋扔给仕渊,后者抹干净脸上的水,拔出塞子猛灌几口。
酒壮怂人胆,仕渊也不再害怕,站起身来,极目远眺。
只见昊天如洗、江水漫漫,黄浊之水西来,在河口与碧水旋拥相汇,又引东而去。
左侧是浩瀚平静的洪泽湖,依稀能看到舴艋轻摇,右侧是黄河泻出的数条蜿蜒水道,冲刷着无垠的苇草。
纲船过境,惊起无数飞鸟。
他引颈仰望,见那飞鸟啁啾振翅,消失在了不再是宋人国土的前方。
浅滩上的百余名众力士们仍在努筋拔力。他们身躯前倾,个个缠着头巾、打着赤膊、背着纤绳,站位错落有序,脚下应和着节拍,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全然不在意那急流冲溅。
半个时辰前还觉得沧望堂没落了的仕渊,此刻敬意油然而生。
号子声愈发高昂,此起彼伏地响彻江面,激得他也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前路险呦逆行舟,河神显灵莫发愁!硬脊骨嗬低下头,灶王来年笑着走!”
他顿觉心胸开阔,仿佛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说不出的自在——终于逃出了陆园的墙围桎梏,终于抛开了书院的卷帙浩繁,终于告别了扬州的青砖小巷!
这机会得来不易,又稍纵即逝,他只想淋漓尽致地体会。
心中越是这样想,他嘴上唱得越是带劲儿,最后干脆脱了上衣,顺着着纤绳游到浅滩处,跟着力士们一齐拖拽。被石头绊倒、一头栽进泥水中也浑不在乎,反而愈发开心,插双翅膀便能直冲云霄。
此刻他才明白,无关乎君实的锁链,也无关乎燕娘的委托,是他陆秋帆自己心中躁动,早就想飞出这樊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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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路拖拽,船只破浪前行,终于渡过激流,在日落前来到了邳州宿迁堰口。
堰口设了三道防,皆有红袄军把守。漕船靠岸,纲首官吏一一递交公文关引。
红袄军虽民间义军出身,但一套套章程比起大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不仅登上每一艘漕船查验,还将随船一百来号人都叫下来,挨个查验腰牌公文,问询后登记入册。
一名红衣兵毫不客气地撩开君实大氅,见他一身的锁链,立刻警戒通报。
仕渊谎称他是随行胥吏,因手脚不干净被镇抚使大人责罚。焦灼之际,秦怀安亲自出面作保,此事总算虚惊一场。
待三道水闸的绞关石陆续放行,船队顺利过关,已是日将西沉。
过了宿迁堰口便是骆马湖,水上不再有船只。一是因南北局势紧张,二来北方运河水量一向紧缺,运河上除了漕船以外严格禁行私船。客行至此,需改走陆路,所谓“南船北马”,便是由此而来。
船队在骆马湖西北侧下了锚,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各自窝在船内休整。
仕渊过了把纤夫瘾,撒完热血后回到舱内,湿得像只落汤鸡,浑身上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泥水,裹着的幞头也不见了。
纯哥儿找来一块布巾为他擦拭,仕渊嫌那布巾一股霉味,见纯哥儿唇色发白,眼眶乌青,赶忙打发他去休息,自己则撩起君实的大氅擦拭长发。
草草收拾一番后,俨然又是一位玉人。
他一改平日锦衣华服的作风,穿了身朴素的天青色长衫。君实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甚是眼熟。
“你穿得这是……”
“这是你刚来陆园时穿的那身。”仕渊簪起长发,不以为然道,“唉,你也知道,小爷我的衣服都太显眼。我叔伯压根儿不愿我来,堂兄弟们也不敢借衣服给我,只能摸你的旧衣带上了!”
这陈旧的袍子还打着两块补丁,穿在在仕渊身上略小,显得愈发寒酸。
“我以为那些旧物已经被丢掉了……”君实微微垂首,“毕竟我已经……”
“说什么呢!陆伯金把你辞了,但小爷这儿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仕渊捡起酒袋,一脸坏笑,“小堂叔的东西,我都不敢扔,谁敢造次!”
他咂了口酒,摇头晃脑地往船首走去,在阳蓬下睡罗汉似地躺倒。
君实本以为船队今夜要赶到邳州报备,却迟迟不见船队有任何动静。百无聊赖中,他从包裹里拽出个鹅黄大氅,来到阳蓬下。
仕渊正半寐半醒,但听一阵锁链声响起,胸前多了两个炊饼。
“拿走,这玩意儿能噎死个人!”他皱眉道。
君实没有回话,将大氅丢在仕渊身上,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春风微凉,目视西边,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半个多月前二人还相看两厌,此刻竟并排躺在前朝故地之上,还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缘分果真不可思议。
他望着天边红霞,惊觉一道身影自空中掠过。猛地起身张望,原来是燕娘跃上了二人的船顶。
她一路起起落落,踏过十余艘船顶,如急风掠空,向岸边奔去。
“燕娘这是去何处啊……”君实嗫嚅着。
仕渊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还能去哪儿?天色渐暗,去会情郎呗!”
他指了指远处的岸边,只见秦怀安正立于沙头之上,满怀心事。
“你别乱点鸳鸯谱,兴许人家有要事呢。”君实不愿做那好事之人,又躺了回去。
但此事他疑心已久,终于又按捺不住道:“若真是会情郎,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来这兵荒马乱之地?”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她似乎跟金蟾子有些交情,可为我用。若真要问缘由,那必然是……人约黄昏后,溪边春事幽啊!”
仕渊吟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诗,故作多情,“没想到戏中国色天香的‘丽妃’,在戏外竟也是个痴情女子!奇怪,我陆秋帆生得也不比那秦怀安差啊,怎地没有女子对我如此痴情?”
“陆相公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捞到了什么好处,能让姑娘家死心塌地跟你?”君实讥诮道,“人家秦大人可是自力更生。武能上马定乾坤,官宅鱼袋傍在身!”
“呦,圣贤才也会作打油诗了?说得我都想跟了秦大人了!”仕渊醋溜溜地打趣道,“可惜啊……秦怀安早就有家室了,那‘瘦金书’也不像是会甘心做小妾的人。”
“人家有名字!还有,你管人家闲事做什么!”君实懒得搭腔,干脆背过身去。
“坏了,他们不是要私奔吧?君实你的锁链怎么办!”
仕渊嬉笑着与君实扭打成一团,“哈!不如你还是试试缩骨功、抹猪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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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马湖畔,秦怀安攥紧了手中的字条,注视着远处的船队。
他换了身素净常服,腰间依旧佩着那把白玉长剑,全无半分官相,更像是江湖儒侠。
后背陈年的伤疤又在隐隐灼痛,他婆娑着后颈,在沙头之上兀自逡巡。
须臾间,四周水鸟惊起,一只冰凉的手指触上了他后颈的伤痕。
他身躯一震,右手已然搭上剑柄。一回首,身后站着一高挑女子,身着月白衣裙,头戴长纱帷帽。
她见秦怀安被惊到,匆忙收手,摘下帷帽,露出了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脸庞。
二人相对而视,落霞倾洒在衣衫之上,四周空气凝结,静得出奇。
良久,女子开口,声音如冰河消融。
“怀安哥,可还记得我?”
秦怀安怔怔地望着眼前女子。
这身影逐渐与当年身高不及腰、穿着小花袄的女娃重叠,耳边似乎回荡着天真灿烂的笑声,一口一个“怀安哥”地叫着自己。
终于,他回过神来,双唇颤抖:“雁,雁儿?”
女子傲如松柏的身姿立马泄了劲。
湖水宁静,碧波此消彼长地抚过岸边白沙,一如二人的心绪。
往事又在眼前重现,他们仿佛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少年身,在那夜色漆黑、惊涛拍岸的蓬莱滩头手足无措。
[加油]各位朋友们元旦快乐~~下章回到二十一年前,揭露燕娘与秦怀安身份!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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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五两杆摇风色顺,舸楫击流泗水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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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感谢各位看官的支持~上午9:00更新,敬请期待! 新晋榜期间日更,1月13日后变为隔日更。 新人第一本作品,欢迎小伙伴们留言批评~ 老胡一定会给诸位讲一个精彩、完整的故事! 如果有期待哪位角色番外的,请在下方敲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