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长明》迦境

6、重逢

　　银辉洒落，夜色愈显森冷。

　　百里千雪追踪至一片荒野，四周阴风阵阵，空气中透着浓烈的死气。

　　不多时，耳畔自远处传来低沉的旌旗翻动声，伴随着脚步的轻响，宛若鬼魅游行。

　　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瘦高的鬼怪扛着黑金旗帜，在半空中飘荡前行，旌旗随风猎猎，阴气逼人。

　　其后，四只鬼抬着一副黄金棺材，步伐诡谲，快若闪电。棺身上满布红色符咒，符光流转，死气弥漫，仿佛封印着什么恐怖之物。

　　千雪倚着一株枯树而立，嘴角微扬：“有点意思。”说罢，身形轻动，悄然尾随。

　　一路追至一片荒凉的峡谷。

　　谷中寸草不生，树木枯萎如鬼爪，腥风扑鼻，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千雪沿着洞壁贴近，避过四周巡逻的小鬼，只见峡谷中央，一处巨大的洞穴隐没在黑暗中。

　　洞内仅有几支火把摇曳，火光映照下，洞壁上隐约浮现出猩红的符咒，森然可怖。

　　洞中空地上，细看之下竟刻有一轮诡异的法阵，那黄金棺材便是放在这法阵的阵眼之上。

　　在棺材的四个角上分别悬挂着四个铁笼，笼中影影绰绰，似有活人在动。

　　随着一阵骚动，只见黑暗中走来一群人影。两只鬼怪举着火把，将一名紫袍男子引到棺材前来。

　　紫袍男子名唤离狩，剑眉凤眼，容貌妖邪。身后跟着一群弓腰哈背、谄媚非常的小鬼。

　　离狩在黄金棺材前缓缓抬手，指尖浮现出黑紫的光芒，覆于黄金棺盖之上，像是感知什么，嘴上很快扬起了笑意。

　　“主人，这个肉身当真厉害，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抓到！”扛幡的鬼怪说道。

　　离狩轻轻点头，“做得很好……开棺吧！”

　　千雪藏身于洞壁之上，折扇轻摇，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眸光微沉，低声念道：“竟然是转轮棺？”

　　四只鬼怪闻言，齐齐上前，正欲揭开棺盖。

　　忽然，棺材剧烈震动，一道身影破棺而出，伴随一股强劲的灵气翻涌，将一众鬼怪震得四仰八幡。

　　此人一身玄衣，背影修长挺拔，手执玄铁长剑，身周灵气环绕，宛若武神临世，名唤尊卢皓月。

　　离狩眯起眼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尊卢皓月微微侧首，露出冷峻的面容。他的目光如寒潭深渊，语气低沉而冰冷：“将死之鬼，不配知晓。”

　　“狂妄！”离狩冷哼一声，“给我上！”。

　　随即，一群似鬼非人的东西扑向尊卢皓月，尖锐的鬼叫声震颤山洞，令那些关押在笼中的人心神惶惶。

　　皓月丝毫不惧，剑气凌厉，气吞万里。他的身形快如闪电，在鬼影间穿梭，剑光掠过之处，血雾飞溅，一时间，洞中已是尸横遍地。

　　离狩见状，眼露凶光，迅速从背上交叉的刀鞘中抽出两把弯刀，疾风般斩向皓月。

　　好在皓月也是迅捷如神，立刻迎击。离狩不急不躁，身形不断在剑光中穿梭，恍若无形。

　　皓月的剑锋势如雷霆万钧，每一剑都杀伐果决，直取离狩的要害。离狩刃上的锋芒虽一次又一次地暴增，却始终被皓月的剑气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你这般快，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对手。”皓月剑气一挥，震得离狩身形一滞。

　　离狩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嘴角溢出血迹。皓月乘胜追击，剑光瞬间逼近，划破了离狩的喉咙。

　　可离狩并没有就此死去，他骤然睁大双眼，不仅没有丝毫惊恐，反而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

　　这似鬼非人的东西，竟然是杀不死的！

　　“身手不错，比我那小徒弟强。”千雪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自言自语。说罢，她也不再看洞中狼藉，转身离去。

　　尊卢皓月耳朵一动，竟能听到百里千雪在乱战外围的一句低语，顿时心中一颤，剑势忽然凌厉几分。

　　他双目冷然，迅速将离狩逼退至洞坑，随即以剑气震塌巨石，将其掩埋。立即身影一晃，瞬间闪至洞口，挡住了千雪的去路。

　　千雪微微一怔，脚步停下，抬眼看向拦路之人，略带几分戏谑：“速度还挺快。不过，就凭你，还拦不住我。”

　　尊卢皓月默然不语，剑指千雪，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千雪挑眉轻笑，很快以扇子发起攻势，退让之间，两人已过数招。

　　皓月的剑势凌厉又执着，咄咄逼人。千雪却始终淡然，从容应对，甚至带着几分敷衍。

　　然而，就在她试图摆脱对方时，皓月突然身形一转，剑气掠过，竟将她的面具一举击落。

　　面具滑落的瞬间，月光洒下，映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一双冷然的眸子带着几分盛气凌人，叫人莫敢逼视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尊卢皓月看得怔住，手中的剑微微一顿。

　　百里千雪察觉到他的目光，顿时生起几分被冒犯的情绪，随即手中折扇一挥，气势陡然一变，骤然逼近。

　　尊卢皓月尚未从情绪中回神，便被她一击震飞，重重地摔落在地。

　　“岂有此理！”千雪冷声道，眼中带着绝对的威严。

　　尊卢皓月的嘴角溢出鲜血，望着仿佛遥不可及的百里千雪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却终究是没有出声。

　　千雪也不再看他，拂袖离去。

　　尊卢皓月不禁上前一步向着渐渐隐没的背影伸出手去，却只是徒劳地握住了空无一物的夜风。

　　翌日清晨。

　　雾气弥漫在山间，封神阁隐没在云雾中，只露出几座屋檐尖角，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感。

　　一座精致的院落静静地伫立在封神阁的一角，药香随风弥散，让人心神安宁。

　　院中亭内，白须飘然的清尘道长坐于中央，四位阁中主事环绕，气氛祥和却隐隐透着几分肃然。

　　“这些怪物似人又似鬼。似鬼却不惧日光、命终魂魄不散。似人却食人啖肉，无有一丝血气。绝非寻常，恐怕是某种禁术将鬼魂强行封印在凡人的肉身之中。”说话的是尊卢皓月。

　　清尘道长微微颔首，沉吟片刻：“以你的判断，他们从何而来？”

　　“据我观察，像是……”皓月话语一顿，似在斟酌，片刻后才低声说道，“罗刹鬼。”

　　此言一出，沈承望与顾怀明两位主事面面相觑，向皓月确认道：　“当真是罗刹鬼？这种恶鬼不是在四百年前就灭绝了吗？”

　　“难怪今日频频有修士失踪的消息传来。”顾怀明神色渐渐凝重。

　　“就是罗刹鬼，还有转轮棺。”凉亭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语气轻松仿若寻常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女子倚靠在凉亭门柱旁，腰间系着一块极其精致的银质雕花面具，手中折扇轻摇，神态松弛。

　　清尘道长见状，缓缓起身，笑道：“雪灵君，有失远迎了。”

　　“南洲又现罗刹鬼，你们倒是悠闲得很。”千雪言语不留情面。

　　两名中年主事纷纷起身对百里千雪恭敬道：“雪灵君——”

　　千雪微微挥了挥手中折扇，说道：“随意随意。”说着已步入亭中，目光扫过众人，问道：“我那傻徒弟呢？为何不见踪影？”

　　两位主事余光看了一眼静坐在旁的皓月，没有多言。清尘道长微笑着揶揄道：“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千雪眉梢微挑，目光再次扫过，最终停留在皓月身上。上前打量片刻，略显疑惑地歪头问道：“这是……皓月？”

　　尊卢皓月这才缓缓起身，脸上忿忿不平，沉声道：“师尊，十年不见，您好记性。”

　　不等百里千雪仔细瞧来，皓月已拂袖而去。凉亭内瞬间寂静无声，只余几片衣袂飘动的声响。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比记忆中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眉眼间早已没了少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与锋芒交织的气质。

　　“这真是皓月？”千雪有些恍惚，回忆起几天前那个抱着巴墨缠着她不放的小男孩。时光飞逝，她本该感到欣慰，却隐隐多了些说不清的惆怅。

　　“难过人说男大十八变呢，这一眨眼的功夫，真是……看来小家伙长大了，不需要我了。”千雪手中折扇轻挥，眼底的情绪却无人看得清。

　　清尘道长示意旁人退去，邀请千雪在一方茶几前落座，提壶倒茶，微笑着问道：“不知雪灵君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啊？”

　　“明知故问。”

　　清尘道长虽然须发花白，目光却依然矍铄，他笑道：“若是与我道别，倒是不用特地来这一趟。可你即是来了，我劝你还是与你那徒儿好好道个别吧。”

　　“不过十年师徒，对他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很快便会忘却。”

　　“于你只是十年，于他可不止二十年呐！”

　　“我见他新学了不少本事，都是你教的吧？”

　　“皓月这孩子身份尊贵，自小天资过人，又蒙雪灵君亲授，阁中之人都敬着他也避着他，他因此受了不少冷落，这十年来很是不易啊！”

　　清尘道长颇有些感慨，说罢喝了一口热茶。

　　百里千雪不客气地瞥他一眼，“那你还让他小小年纪便跻身阁中四位主事之一？岂不是让人更要敬着他、避着他？此等重任未免过重！”

　　“哈哈哈哈”清尘道长捋了一把长须，倒也不辩解，“不过是能者多劳罢。”

　　百里千雪放下茶杯，突然话锋一转，“看迹象，罗刹鬼已是卷土重来。永夜将至，天界为了隔绝鬼浊之气很快将落下天斩，我也就不能再来了。以你之见，南洲之地当真是气数已尽了吗？”

　　清尘道长抬眼望向虚空，将拂尘从左边甩到右边，“世间万物皆遵循成住坏空之理，消亡是必然，只是这必然当中我看还有很大变数。”

　　“变数在哪？”

　　清尘道长笑而不答，随即给千雪斟了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