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长明》迦境

4、收徒

　　六年后。
　　祁连山封神阁。

　　小院中青松掩映，环境清幽。百里千雪与清尘道长在楠木桌前对弈，神情皆是专注。旁边的茶几上香烟袅袅。

　　千雪执白，清尘持黑，局势紧张而平稳，一枚黑子方落，正是妙处。

　　这时，一名小道童步履匆匆走进院中，稽首禀报道：“真人，帝江国皇帝带着二皇子刚做完法事，想来求见您。”

　　清尘道长眉头微扬，捋着长须说道：“原来如此，既是贵客，岂可怠慢？”说罢看向百里千雪，笑道，“雪灵君，帝王请见，我这老道独自前去怕有些失礼，随我一道如何？”

　　百里千雪手中捏着一只茶杯，目光落在棋盘上，“会客之事，还是你独去吧。”

　　清尘道长却是不依，笑呵呵地说道：“雪灵君乃是贵客，今日不随我去，日后怕要传我清尘不懂礼数了。”

　　清尘言辞恳切，竟拉着千雪起身，千雪无奈，只得随他前去，“你这老狐狸，莫不是又想算计我？”

　　清尘呵呵然答道：“岂敢，岂敢。”

　　会客厅内，四位封神阁主事早已落座，皇帝与二皇子坐于宾客主位。

　　皇帝身形魁梧，留着络腮胡，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那二皇子却与父亲截然不同，生得眉清目秀，清澈透亮的眼里透着聪慧。

　　百里千雪与清尘道长从侧门步入，清尘真人在上位坐定，而千雪则落座于旁，她戴着面具，目不旁视，显得十分从容。

　　皇帝看了她一眼，心中好奇，此女子到底是谁，竟能与清尘真人平起平坐？

　　皇帝收敛心神，拱手道：“朕方才做完法事，特来拜见清尘真人，想着携犬子皓月一同来拜会诸位。今次来得冒昧，还请诸位见谅。”

　　清尘真人与四位主事微微颔首还礼，清尘笑道：“陛下言重了，能得陛下垂询，是我封神阁之幸。”

　　皇帝牵着皓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皓月，还不快拜见真人。”

　　趁皓月施礼之机，皇帝又说：“这是我的次子尊卢皓月，今年刚满六岁。”

　　皇帝虽长得有些粗狂，但举止言语还是颇为儒雅谦逊，尤其对小皇子说话时，语气更为柔和。

　　二皇子尊卢皓月上前行礼，声音稚嫩却透着清朗：“皓月见过真人，见过诸位道长和……”说着抬眼看向千雪，眼里透着十足的灵气，“仙女姐姐！”

　　堂上诸位一听这“仙女姐姐”便呵呵起笑，就连千雪也忍不住浅笑。皇帝却显得有些尴尬。

　　皓月本来还有些忐忑，一见千雪笑了，便瞬间神气活现，昂起头来。

　　“好好好。”清尘真人连忙上前扶起，仔细端详了一眼，“好孩子，果真是个聪慧之人呐。”

　　听见清尘真人如此赞许，皇帝心中自是万分欢喜，接着又说：“实不相瞒，此次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陛下请讲。”

　　“小儿虽然年幼，却对玄门道法颇有向往，若是真人不弃，可否让我儿拜入封神阁门下学些道法，将来也好礼敬天地、造福百姓！”

　　清尘真人捋了一把雪白的长须，笑道：“封神阁立宗之本，乃传道授法，济世扶危。陛下之子即来求学，自是缘法所至，阁中上下自当倾力相迎，日后亦当倾囊相授。”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皇帝闻言十分高兴，忙叫二皇子上前谢礼，又问：“不知真人有意让哪位高人收我儿为徒啊？”

　　清尘真人若有所思，迥异的目光扫过堂下几位主事，缓言道：“就让他自己去决定吧！”

　　“这……？”皇帝顿时语塞。

　　尊卢皓月很快会意，机灵的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定格在百里千雪的身上。清澈的眸中满是好奇与渴望，指着她道：“我要这位仙女姐姐！”

　　众人皆是一怔，皇帝见状连忙询问：“真人，这位高人是……”

　　“哈哈，这孩子真是慧眼独具！这位雪灵君乃昆仑神宫的护法神君，地位崇高，本是十年难得一见，今日却是偏巧遇上了。看来，小皇子与雪灵君真是十分有缘呐！”

　　皇帝闻言大喜，“若能拜在神君门下，真是我儿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百里千雪冷眼看着皓月，凑近清尘道长小声道：“我可不收徒，要收你自己收。”

　　清尘真人压低声音，回应道：“先答应下来，日后再推掉便是，皇帝开口总得给些面子。”

　　“老狐狸！”千雪低声骂道。

　　最终，在清尘道长的应承下，皓月如愿以偿，喜上眉梢。皇帝见状也十分满意，经过一番告别，在太阳落山之前便带着一众随行臣属告辞离去。

　　皇帝走后，皓月便一直跟在千雪身后。

　　入夜时，阁中弟子来接他去“静室”（宿舍）安寝，他却始终不肯离开。

　　千雪甚是无奈，只得亲自把他送到静室，要求他进去。可不多时，他又偷偷溜了回来。

　　“你呀你，真是比巴墨还难缠！”千雪突然灵机一动，随手一挥，凭空召唤出一只灰蓝色的、圆滚滚的猫儿塞到皓月的怀中，“她叫巴墨，喜欢吃，就让她陪你吧！”

　　突然被招来人间的巴墨还没回过神，眼巴巴地看着小皓月和百里千雪，“喵——”

　　千雪头也不回的走了，小皓月抱着巴墨，看看怀中的小可爱，又看看渐行渐远的千雪，愣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跟着千雪到了逍遥居。

　　天色已晚，千雪已无心再招呼他，便默许他在自己的房门口睡了一宿。

　　翌日清晨，逍遥居的蓝花楹树下，封神阁的弟子按时给逍遥居送来早食，摆了一桌。

　　皓月坐在桌前，手里的筷子支起又放下，像是没什么食欲。千雪还是如常只喝蜂蜜水，看他似是不悦，问道：“怎么样？不好吃吧？和御膳房的点心相比差了不少吧？”

　　皓月瞥了她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巴墨闻着香味便跳上了桌，开始舔舐碗里的白菜粥，吃得可香。

　　“你为何非要拜我为师？”

　　皓月不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千雪。一双又大又清亮的眸子看着甚是倔强，叫人不忍拒绝。

　　“不说话？你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皓月闻言摇摇头。

　　千雪轻叹一声，“这样吧，若是你能在三天之内拿到我的面具，我就让你留在这里。若是拿不到，你就乖乖回家！可好？”

　　皓月听罢，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好！”

　　千雪以为，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拿得到自己系在腰间的面具，根本够都够不着。所以猜测他多半会趁自己不备偷偷出手，可没想到的是，他竟横冲直撞过来，还大声喊道：我要来了——

　　话音未落，皓月便冲向千雪，伸手便要去夺她腰上的面具。千雪轻轻侧身，皓月便扑了个空，脑袋直直地磕在石桌边上，“砰”的一声，疼得呲牙咧嘴。

　　“你呀，真是个愣头青！”千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就你这鲁莽劲儿，恐怕一百年也别想得手！”转念又想，“哦，不对。再过一百年，你就是小老头了，更加拿不到。”

　　皓月被说得面红耳赤，却没有半分退缩。他捂着额角的肿包，继续硬生生扑向她，被千雪按住小脑瓜轻松制住。“你这样不是找罪受吗？还是放弃吧。”

　　“不要你管，我一定要。”

　　“要什么？”

　　“要面具！”

　　皓月后退几步，再次大叫道：“我要来了，你小心哦！”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冲向千雪，有一回干脆张开双臂试图将她整个人抱住，结果无疑扑了个空，又一次摔倒在地。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皓月的脸上已是青一块肿一块，衣衫也沾满了尘土，狼狈不堪，但他的目光却依旧那般坚定，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要不还是放弃吧！我看你应该挺疼的。”

　　“不要！放弃是懦夫的行为！”

　　皓月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揉了揉头上的淤青，再次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再来！”这一次他学会了声东击西。

　　“要不你去拜清尘道长为师吧，我可以帮你！”

　　“我来了！”说着又冲了上来，这一次他学会了和巴墨打配合、左右夹击。

　　千雪的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兴趣。

　　三天后，皓月未能如愿，却还是继续挑战，策略已日渐成熟。

　　千雪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小少年竟真是个倔强的主。看着他一次次被摔得鼻青脸肿，却依然不肯放弃，心底竟生出些微妙的感触。

　　“这小家伙，看着娇生惯养，却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倒也有趣。”她一边看着皓月咬牙冲来，一边故作冷漠地侧身躲避，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笑。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千雪低语道，眼神却比先前多了一分柔和。

　　于是乎，最初约定的三日变成了七日，七日又变成了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

　　在蓝花楹那繁茂的树荫下，时光静静流淌。十年已逝，原来的少年已褪去稚气，长成了翩翩公子。

　　皓月立于大树下，身形修长，双目澄澈如星，眉开眼笑间仿佛洒下一片暖光。他身着一袭湖蓝色劲装，发带随着轻风拂动，整个人清朗如画，干净利落中透着从容自信。

　　这一日，皓月又站到了千雪的面前，手中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冰系长剑，卷起袖口时露出一截线条硬朗的手腕，笑容晴朗：“这次，我可要认真了，你最好小心些！”

　　千雪微微一笑，手中折扇轻摇，神色淡然：“这句话你都说了十年了，来吧！”

　　话音未落，皓月已出剑。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剑势凌厉而不失灵动，宛如一泓清泉奔涌而出。千雪以扇迎击，两人往来数十招，竟不分胜负。

　　皓月虽稍显稚嫩，但出剑已颇有章法，气势沉稳，手腕翻转间剑势变幻莫测，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不错！”千雪不禁赞叹。

　　几番交手后，皓月突然邪魅一笑，脚步微错，趁着千雪挥扇之际，手中长剑灵巧一挑，竟然真就挑下了千雪系在腰间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