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新马路 ...
-
新马路上,街景繁华不输香岛,人流匆匆往来于三层骑楼间的坦途,正中望去,洋楼好似无数块堆叠嵌合暖色威化片,包夹住那流变着的百态世相。
抵达外港码头,莫妮卡当即租了辆汽车,一脚油门杀到大堂区,将王九送进一间意大利手工制衣铺。
“我以为你衣品有多IN,”王九在店内穿来踱去,一边啧嘴,一边品评:“不是黑就是白,谁家里有白事?”
那褐眼高鼻的店主对王九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莫妮卡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伸手在衣架间取下件挺括的黑色西装:“你没听过一句俗语?男要俏,一身皂啊。”
王九嘴硬道:“你九哥我,不穿衣服最俊俏。”
可惜,莫妮卡的决定并不以王九的意志为转移,很快挑出一整套的服饰,趁着店主加急改size的空档,又拖着王九去做了个头。奈何王九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剪发,莫妮卡也只得作罢,只叫用发胶给他打理得更规整些。
换上新衣的一瞬,王九后知后觉:自己一定是被那个笑嘻嘻的鬼佬奸商搞了!那些衣服明明看着刚好,上身之后他整个人都被勒得死紧,身体像关在铁罐头里,空气正一点点被挤压走。
可莫妮卡怎么看怎么满意。王九的腿其实很长,腰细臀又劲,宽松衫裤显不出好山好水,烟管西装裤加上白衬衣,才是他真正的比基尼。
“你肯定这条裤子不会爆开?”王九摸摸领撑,不自在地扭脖子。
“所以带你来最好的铺头买呀,保证不会爆衫。”莫妮卡挑选了一条最简单的黑色领结:“斜对面那栋楼,上班的人,都在这里做西装。”
我为什么要同他们穿得一样?王九本能地感到抗拒,他抗拒所有会束缚住他的东西,但莫妮卡向他伸出手,眼里的期待都快要比他脖子上 的大金链子还闪,他不自在地向前倾了一步:“我进银行肯定不是为上班,当然是为了抢银行呀。”
“完美。”莫妮卡打了个响指,发出一声王九根本无法抗拒的赞叹:“好像Marlon Brando”
王九掏出墨镜继续戴上,那的确是他为数不多觉得同自己差不多靓的人。
离开衣铺,莫妮卡的第一站是家开在商业大厦附近的美海经销公司,女老板余美双像是同莫妮卡十分要好,不仅亲自出来接人,还直接塞了莫妮卡一把钥匙。
“你最近真的很难约,还以为要等回香港过年才能见你。难得来一趟,你平时家教又严,吃住玩我都包啦,酒店今晚有开盘,帮你松松弦啦。”余美双约莫四十来岁,圆脸凤目,肌肤白得发亮,同莫妮卡开过玩笑,她的目光才滑向王九,抿着饱满的口唇:“哦,要不要再多开一间房?”
“不用啦阿妹,”王九自来熟地接话道:“开两间房,坏我们好事呀!”
余美双被一声阿妹逗得眉开眼笑,接着睬王九好几眼,才拉着莫妮卡往办公室去,接下来的谈话二人也未避讳王九。
一张红木案,两个女人各占一边,泥炉沏水,茶当酒饮。莫妮卡在余美双这处投了资,做的是进出口的交易,近来挣得不少,王九依稀听出那是同赌博差不多的路数,要加注还是抽身,余美双自己拿不定主意。莫妮卡翻着尽是英文同葡语的报表,手里的钢笔敲了又敲,才拿定主意:“没问题。”
谈完正事,余美双又同莫妮卡讲起家事,骂了会死鬼老公,又问起莫妮卡在香港有无认识靠谱的大状,想请来做顾问,离开前也是亲自将莫妮卡送至门口,笑容神秘:“今天我还有事,就不留你吃饭了,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783号新开了一家法餐厅,你可以带这位靓仔去试下。”
“那个女人,绝对钟意我。”走出大楼,王九迫不及待地发话,告状一般:“我跟你说,她表面跟你说话,其实在偷偷看我,看了好几次呀。”
莫妮卡好笑地将嘴成一条缝,并不发话,继续往前走。
“喂,你几个意思呀?”王九从左边绕到右边,又从右边绕到左边,时不时伸手抓一把紧绷绷的前襟:“有人眼馋你老公,你连句话都不讲?”
新马路上往来行人极多,王九从不管自己是否会撞到人,浮夸的动作引得路人回头频频。轻靴稍稍站定,莫妮卡停在王九身边,同他并排走:“美双姐,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但是所有人都叫她林余美双,哦,她老公姓林。”
“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她不会嫁给当年只是技工的林先生,下海办厂,也是她的主意。现在日子好过,林生都包了好几个二奶,她不care,男人可以玩,她为什么可以?所以,她也在澳门玩咯。”似是想起什么乐事,莫妮卡的笑意收不住,如招展的花瓣般:“前年还生了个卷发bb,过年抱回家跟她老公同桌食饭,激到婆婆进医院,吓得林先生立马‘浪子回头’,还要和美双姐一起签遗嘱,不认任何私生子,身家都留给家里两个小孩。你猜,美双姐怎么说?”
“傻佬。”王九嗤之以鼻:“如果我是那个富婆,签完字出大楼,就找人做了他,所有身家都归我咯。”
“bingo,美双姐同她老公讲,”莫妮卡拍着王九肩膀,在他耳边学起余美双的语气:“遗嘱签了你就猜一猜,你跟我,是谁先被车撞死。”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王九一边大笑,一边捉住莫妮卡放在他肩上的手,用拇指压住:“你同我讲的这件事,跟她偷看我有毛关系?”
“我想说,如果她钟意你,是你的福气。”
墨镜后瞳光骤冷,从滚烫烧灼的岩浆变为泥泞湿冷的沼泽,王九的笑容还剩三分,嘴上问得极诚挚:“如果她找你要我,你会怎么做?”
“我?”莫妮卡故作诧异,吊胃口般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我应该会打个电话,问下大老板的意见。”
莫妮卡没有护体的硬气功,王九指节发力,她的虎口就像被蛇牙咬住,她另手反握王九手腕,不给他时间发功:“乖儿子,一句话没说对,就要变逆子?”
王九切齿:“黄曼玲。”
“嘘——”莫妮卡偏靠上那臂膀,将温柔都融进蛮横里:“傻问题,我都没用过,怎么会把你给别人用。”
“颠婆,”王九撤去手劲,五指缠得更紧:“J生在我身上,给谁用需要你允许?”
好一对玩乐情人。
“喂,有人跟梢啊。”漫步熙攘街头,王九余光一挂,胡髭下的笑容愈深。
莫妮卡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向前走:“你现在才发现吗?请你出来保护我,你摸鱼。”
“给我五分钟,我保证,全部打死。”王九跃跃欲试。
“别管啦,爱跟就让他们跟啦。”莫妮卡态度云淡风轻,不知是早已见怪不怪,亦或是早有预料。
王九对前因后果根本不感兴趣。莫妮卡不允他当街打架,那副亢奋的身体松弛下来,还嫌十分扫兴:“祸事精,你到底惹了多少人?”
“没错啊,我就是troublemaker,”莫妮卡坦然道:“怎么做才能让我的trouble不变成你的trouble,看你本事啦。”
下午的王九也是倒霉蛋。
余美双推荐的法餐有多好味他没感觉,只觉得那十来道菜吃下去,胃还是在裸奔。
在酒店稍事休息后,莫妮卡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同一个银行行长喝下午茶。那行长是个英国人,来时也带了几个牛高马大的英国保镖,乌泱泱围了一圈,说的鸟语王九一个字都听不懂。
莫妮卡也在跟着说鸟语。
王九插不上话,刚试图闹出动静找点存在,又被眼神警告,他干脆拉起那几个保镖,比划着,绞尽脑汁想到了个单词:“fight?”
几个保镖跃跃欲试,在得到雇主首肯后,也都跟着王九出去了。等莫妮卡谈完事出来,王九独自坐在阶梯上,连滴汗都未出。
“战况如何?”莫妮卡问。
“不过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王九站起来,脸色难看,骂骂咧咧:“鬼佬都有病,我看他伸手,以为要击膊,结果他竟然要拍我皮股,我一下就躲开了。”
莫妮卡笑得腰都直不起:“小场面啦九哥,我还以为你也要打十个呢。”
“你当我叶问呀?”
难得地,莫妮卡噎了一噎,低声喃喃:“老爷子别见怪。”
天刚擦黑时,王九便开始用兴奋的眼光盯着莫妮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待莫妮卡从钱箱中取出一沓钞,递他手上:“你自己没钱?”
“我还没花过女人钱,试下啦。”
王九伸手去拿,却扑了空。莫妮卡警告道:“先说好,输了不准赊账。”
“这些地方我来得比你多啊,”说起赌事,王九头头是道:“MGM的赌场是算大,但这种地方,越大越无聊,随便玩玩而已,陪你嘛。”
“我不玩,我的赌运你也见识过了。”莫妮卡揉着额头,拒绝了: “你自己玩啦,就当奖你今天还算听话,我在外场等你。”
离开时,王九还三步一回头,但当真正踏进赌池,什么也都抛到了脑后。
这里是王九的桃源乡,销魂场。
穹顶金辉,杯底银河,赌场中的一切都是为调动人欲而生。王九天生强欲,无需调动,自可抒豪万丈。如他所说,赌种虽不是顶顶刺激,也够他消磨掉好几个小时了。
只是他未想过,莫妮卡会失踪。
王九携赢到手的巨款归来,如饱餐后大摇大摆的鬣狗,叼一口多余的肉,正要向伴侣献殷勤。可外场吧台人满为患,原本坐着莫妮卡的位置却被另一双野鸳鸯占据,他寻遍角落,也没有找到他的伴。
他手心在冒汗,嘴上却侥幸:“真的假的,懒女人,是不是回去睡觉了?”
可等返回套房,一切如旧,莫妮卡没在,更没有回来过。
王九没着急下楼,甚至还在酒店的床上坐了有五分钟,这才出门,不紧不慢问过一圈人,从一个酒保口中问到话。
最后一次看到莫妮卡,她同个女人喝了一杯,一道离开了。
对过特征后,王九确定,和莫妮卡喝酒的,不是余美双。
“死火啦。”王九松开瑟瑟发抖的酒保,桀桀两声笑,却像被什么哽住、呛到,他清了清嗓子,想让洒脱的笑声变得更加高亢。
不妙,真的不太妙。王九是觉得自己不太妙,这里是澳门,不认香港的h社会,更不会认香港的官,莫妮卡能去哪里?
别急,也没必要急。咏春妹这么能打,一般人拿她没办法。可如果不是一般人?更何况,外面那么多人跟踪她。王九马不停蹄,凭记忆将几个出口探过,有了结论:莫妮卡应该还在酒店里。
那去向就只有一个了——地下赌场。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开在地上的赌场只赌钱,开在地下的却无所不赌。
大小姐自信又多事,跟人去了那里,很容易把自己也玩进去。
“她又不是报没把自己玩进去过,不长记性。”王九爆了句粗口,挽折起那紧窄的西装袖,义无反顾地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