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幻梦醒 ...

  •   几粒白色小药片躺在掌心,被捧到四仔面前,配合上莫妮卡微微笑时的靥窝,显得无端讨喜。

      四仔闷坐着,深黑的眼瞳在两处间游移,更多是茫然:“这个是什么药?”

      莫妮卡面不改色:“消炎药,你受了这么多外伤,不吃药会感染的。”

      粗粝的两指在莫妮卡掌中刮擦,四仔捻起一枚药片专注地查看,之后又像熊罴般将药凑近鼻尖闻了闻。莫妮卡心弦紧绷,屏息敛声,生怕四仔看出端倪。

      果然,四仔将药片放回原位:“我不吃。”

      “人生病就要吃药呀。”莫妮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如果身体垮了,谁来保护我?”

      四仔下意识看向肩头的刀伤,疼痛感并未消除,却也没有再往外流血了。他挺起胸膛,略显骄傲地示意自己体能尚可。

      不必吃药,他也不想吃药。

      “乖啦,张口,啊——”

      尽管莫妮卡劝得如此耐心,四仔还是唇齿紧闭,眼神抗拒,脖子硬梗着。好似温驯无害的大型犬忽然转性,由天使伯恩山化身为犟种秋田犬。

      “三十几岁,这么大一个人,还搞细路仔闹脾气不食药这套?好丢人的。”莫妮卡将声掐得更细软,模仿起平时给青少年中心小孩子喂药的口吻。毕竟在她看来,此时的四仔同小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是不是要我去给你买山楂糖?你才愿意食药呀?”

      “该吃药的是你,”四仔指了指莫妮卡的喉:“你嗓子听起来就不太舒服,要吃金银花加胖大海。”

      未曾想四仔平时寡言,怼起人来也是高手,莫妮卡被这话噎了半晌,终是耐不住脾气,叉腰发起了飙:“喂,林杰森,我劝你见好就收呀,我真的没那么好耐性。”

      “……”见莫妮卡生气,四仔又闷声装起木雕,疮疤下的面色分毫不改,唯有一双炯目转来转去,盯了莫妮卡,又去盯地板,青白分明,更像犬类了。

      很好,软的吃一半,硬的完全不吃,有恃无恐。

      我忍!莫妮卡咽下这口气,又只有温言细语地劝:“你快点吃药啦,算我求你,好四仔,林医生,林杰森,杰森,阿森……”

      念咒般地唤着名,莫妮卡不禁腹诽:名字里带这么多木,怪不得这么木,就该给他一把火点了!

      “阿森”二字,如同一枚小石子,掉入四仔的心潭,它原本应当同其余的话声一起被深寒吞噬,哪知泛起的涟漪却又暖又痒。这样的称呼,四仔觉得陌生,却不讨厌,不仅不讨厌,又贪心地生出渴求:“你可不可以,一直叫我阿森?”

      “好呀,阿森阿森阿森。”莫妮卡又连着叫了几次。

      明明对莫妮卡的记忆空空如也,四仔却觉得,她大部分时候都很难懂,以至于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牵着鼻子走。可唯独在此时,她的样子太好懂了,就像什么都写在脸上:只要你把药吃了,叫你什么我都可以。

      因此,四仔再次注目向那些小药片,当做是他在惶惶不安之中,寻觅到的许愿星:“莫妮卡,我想听你唱歌。”

      就算是这样无礼的愿望,她也会答应吗?

      果然,莫妮卡脸色变了,但不是四仔想象中的屈恼,而是一种惊恐:“不是,你正常点,突然间热爱音乐,我好害怕。”

      四仔垂眼,他并不意外,被拒绝很正常。

      “好好好,我唱,我唱,”莫妮卡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吃药快乐……”

      “……”四仔并没有被逗笑,满眼都是“切歌”。

      “好好好,不搞怪啦,”莫妮卡沉吟思索一番,才重新起调。

      曲子四仔非常熟悉,莫妮卡却没用粤语唱,她的大陆话清晰标致,显然早已掌握音韵多年,无比娴熟。莫妮卡的嗓音不算轻软,而是如醴泉般的中声,清越之上浮掩风烟。

      四仔侧着耳朵,看似听得认真,却少见地什么都没去想。

      但愿花开早,能将夙愿偿。

      这一句莫妮卡唱的恳切又迟疑,就像她对四仔的祝福和希望。然而荒芜的心原究竟还不能开出花朵?她根本无从知晓。

      一首歌很快结束,四仔默默然半晌,咕哝道:“这样的歌,你之前一次都没对我唱过。”

      莫妮卡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问道:“你想起之前的事?”

      四仔摇摇头,若有所思。

      “好啦,唱完歌,你是不是就该吃药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吃药?”四仔抬起头,直视向莫妮卡,眼底尽是讽意:“我吃了药,之后会怎样?”

      你达成目的,就不会这样尽心尽力的……理我,哄我。

      可莫妮卡听不见四仔的心语,竟会错了意:“怎么样?你怕我毒你?”

      手心的药片已经被握得微微发潮,莫妮卡将四仔抗拒吃药解读为有心防范,自然也有了应对之法。她不记得抗抑郁药物正常人吃下去会怎样,安眠片则至多会让她也睡上一觉。

      罢了,有副作用也只有认,大不了去输液,加速排毒。

      “OK,我吃给你看。”说罢,莫妮卡仰头就要吞药。

      手在顷刻间就被大掌拉回,四仔附下身,软厚的嘴唇贴擦过潮湿的掌心,将一把药片囫囵含入口中,他端起放凉的白水,一口咽下。

      “其实你不用哄我,”四仔的下唇还挂着晶亮的水迹,眼神专注又纯然:“你给吃什么,我都会吃的。”

      莫妮卡背过身去,手握那个滚烫的唇印,放在胸口,以按捺住动荡的心跳。

      药效发散并不是理想状态下的温水煮青蛙,四仔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没有缘由的镇静。阿普唑仑率先发挥作用,让他放弃反抗,氟西汀则如同沉重的铁砝,一直将他向下拉拽着,那是即将恢复理智与记忆的前兆。

      四仔觉得自己的天灵处破开个洞,无数记忆与片段一股脑地往里灌入,丝毫不顾他是否接受,四仔粗喘一声,无助地捂住了头。

      “怎么了?”莫妮卡时刻关注着四仔的动向,见此情形,立刻过去查看情况。

      “你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药?”四仔一把将莫妮卡抓住,呼吸急促。

      莫妮卡便也坦白道:“是可以让你清醒的药,你现在见到的、感受到的,都不是现实,别怕,睡一觉就会好。”

      “不是现实……那你呢?你也是假的?”四仔将莫妮卡拉得更近,眼珠不断转动:“没有莫妮卡,游艇上没有莫妮卡这个人?你会消失……这才是现实。”

      幻觉已经如此痛苦,不会有人来救他,那清醒以后呢?

      “不是,四仔,你听我说,我不会……”

      “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你究竟谁,莫妮卡究竟是谁!”

      四仔目眦尽裂,脑海中,狰狞不堪的过往与莫妮卡的言笑晏晏交替闪回,他目中充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迫使他不得不抱紧眼前的人,将头埋入起伏的温热中:“没有你……游艇上没有你,她不是你,是……”

      “林杰森!林杰森!你看着我,”莫妮卡推拒无果,只得一把拽住四仔的发,将他从腹间拉起,手掌拍打他满是疤痕的脸颊:“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

      “你已经不在游艇上,噩梦已经结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清醒过来,好吗?”

      “真的?”四仔恍恍惚惚:“清醒会比不清醒好?”

      “是,无论美梦还是噩梦,都是虚无,无济于事。”莫妮卡望进四仔失焦的眼,无比笃定道:“你要振作起来,才有办法解决后面的事,只要你愿意,好多人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半梦半醒之间,四仔却抓住了莫妮卡话中的漏洞:“你呢?会不会陪我?”

      “……”

      莫妮卡不答,四仔就执着地等,他竭力地抬起头,下巴执意抵住莫妮卡的腹,像是在深井中望月,卑微又可怜。

      诱惑近在咫尺,不可能不动容,莫妮卡抬起手。

      事到如今,莫妮卡不得不承认另外一件事,从外表到性情,四仔于她而言,有着最原始的吸引力。他如山一样稳定,又如水一般包容,何其契合。可莫妮卡更清楚,如果四仔还清醒,绝对不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引诱她趁人之危的表情。

      “回答我……”男声低哑,如幼兽呜咽。

      可是如果四仔还清醒,也会知道,他最大的心结,从来都与莫妮卡无关,而是与另一个人有关。

      温暖的手掌抚过四仔的脸,触碰每条疤纹,捧住泛起青茬的下颌,四仔被牵引住的心神得到极大的抚慰,只是虔诚地等待着眼前人最后的回答:

      “等你清醒了,如果你还想知道答案,我再回答你,好吗?”

      原来将冷酷的拒绝包裹上迷幻的糖衣,才是毒药。

      “好,等我清醒……等我清醒,我再问你一次……”

      四仔在浑浑噩噩中感到满足,莫妮卡却很清楚,等到四仔清醒时,是绝对不可能对她开口,提出这种要求的。

      成功抵御住诱惑以后,莫妮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成就感。

      之后,四仔变得听话得吓人,莫妮卡将他扶上床躺好,看着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搞定一切,莫妮卡蹑手蹑脚地出屋来,正好听到一声诙谐的:“布谷!”

      “布谷!”

      “……十二,”莫妮卡有气无力:“别搞啦,进来。”

      “哇,你怎么知道是我?”十二少立刻开始拆除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

      “轻手轻脚呀,他刚睡下。”莫妮卡上前帮着他拆:“都过了变声期好多年,叫这么假,一听就是你。”

      “变声期?那我就学鸭叫啦。”十二逗得莫妮卡眉开眼笑,自己却在看到莫妮卡的装扮后酸气得无以复加。

      不怪信一失去理智,他现在也想把四仔从床上抓起来砍一顿。

      “莫妮卡,你……没事吧?”

      “没事,我骗四仔吃了药,等他醒过来就会正常了,如果还是不行,就只有送医院。”

      十二少狠狠磨牙:“好呀,等他好,我一定好好‘关照’他。”

      “你怎么来了?”

      “噢,”十二少指了指刚风干的头发:“我本来是来找龙哥烫头的,信一说你有事,龙哥就让我过来帮忙。”

      十二少没抹发胶,头发不再有型地打着卷,而是蓬松地盖住额与眉,少了英武气,却又嫩回几岁,莫妮卡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反问道:“阿叔这么好心?他要你怎么帮我?”

      十二将头往莫妮卡手心里歪躺,让她摸得更顺手:

      “龙哥说,十步之内,必有解药,什么意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