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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属制品,镜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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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活动舌头,吐出了一颗图钉,鲜血瞬间溢满了我的口腔。我定定地看着他拿着一把照片起身,一步一步逐渐向我逼近。
里苏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后悔没在一开始就告诉他全部真相,但我只是想活下去——凭我对里苏特的认识,如果他在三年前就知道迪亚波罗这个人,那么他会使出什么手段,我想都不敢想。
里苏特走到我面前,一把将那些照片摔在我脸上,他深黑色巩膜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几乎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来。我很少看里苏特这么生气。他质问我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隐瞒关于老板身份部分的情报——明明我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委屈极了。我只是一个未来的穿越者,我只是一颗棋子,我只是想把过去乱七八糟的轨迹重新拼好。里苏特用力踹了我一脚,门板发出一声巨响,我闷哼一声,身子靠着门滑落在地上,只有左手高高举起,悬挂在门把手上,完全呈现出一个受虐者的姿态。
我颤抖着仰起头,对上里苏特愤怒的眼睛又连忙避开,生怕他认为这是挑衅。我的一只手还被牢牢地拴在那手镯里,我已经无路可退,只好放手一搏。我在心里祈祷里苏特不会真的对我下死手。
“我隐瞒老板的情报,是怕你们擅自行动,破坏命运的轨迹!”我叫道,“我只是希望我们都活下去,我也有我自己的任务在身……”
我一说话舌头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可是我不得不说。话音未落,我就被里苏特揪着领子拎了起来,“——什么任务?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他们当然没见过乔鲁诺。我双脚悬空,直冒冷汗,我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就此止步死在这儿了。
“——我是被控制的!就算我隐瞒了什么,你也不该怪我……我被一个人派来改变一切的结局,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你们这些,然后让事情顺利进行,发展,我们会创造一个新的热情,前提是……”
“那个人是谁?!”里苏特质问我。我知道得到他的信任很难,更何况现在还失去了一部分——我咽了咽口水,告诉他是三年后的乔鲁诺·乔巴拿,热情的新教父。你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因为他现在恐怕还在上中学。
里苏特沉默了。他松开手,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无暇顾及身体的疼痛,我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抓住他的裤脚,这近乎是祈求。里兹,里兹!我叫道,听着,我知道接受未来的事情很难,但这就是我要做的一切……我隐瞒一部分真相,是因为我怕你们提前冒险去杀老板,老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你们会有危险的,在我的经历里我们都为了老板先后赴死,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们死!
你把我们当什么?里苏特再一次看向我,他很愤怒。我们都是杀手,死在外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却在怕死?
不,我才不怕死!如果我怕死,为什么我愿意反复死这么多次,就为了来找你们?我狠狠地瞪着里苏特,感到血液从我的牙龈溢出到牙齿间,最后到嘴唇——我啐了一口血,我来到这里第一天的话到现在也要说,我就是要改变命运,不让你们为老板的计划送死。
里苏特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我看到他衣袖下的手掌松开又握紧。
那你呢?我趁着这个间隙给自己找回说话的权利,我反问他:你又把我当什么?
我的左手被高高吊起,里苏特站在我面前,我不得不仰头看他,这让我看起来实在没什么气势。在作为奥利维娅时,我也曾这样被拴着,那段时间我总是担惊受怕,但接管了琳赛的身体后,我在很多时候勇敢了很多,就像我敢于放火越狱一样,我在现在这样绝对劣势的场合也敢于跟里苏特叫板。我不知道这是身体原主的个性影响了我的性格,还是纯属是我胆子大了些。
“我是从天而降的一次新的机会,还是一个不得不处理的麻烦?我是个情报工具,还是个说谎的婊子?!在我被关在地下室没饭吃发着高烧的几十个小时,你想的是什么?就在刚才你的队员还他妈的把我当杯子用,你知不知——”
我一句话没说完,感到喉咙一紧,我呛咳出一口血来,随后几根针刺着我的上颚从我嘴里冒出来。我吐出一堆针,血液连带着唾液和一小点胃酸,从我嘴角连着拉出一条粘稠的丝。
反胃的感觉让我不住干呕,我满嘴鲜血,里苏特从始至终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冷漠地看着我,用那双炽热的红眼睛在我身上烧出一个个看不见的血洞。
“……名字,”我还没缓过来,每吐出一个字口腔都钻心地疼痛,但我咬着牙坚持要说,“名字……你在调查什么?给你发消息的人是谁?”
很长很长的沉默像水一样安静地铺满房间,几乎淹没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气来。就在我感到自己快过度呼吸晕过去时,我的左手突然垂了下来——我抬手一看,手腕上勒出一道手镯一样的红痕,里苏特终于大发慈悲解除了金属制品。
“是索尔贝。”
我看着里苏特的脸,愣住了。
“就在昨天索尔贝突然联系上我,他给我一些关于特里休生父的情报,只包括模糊的曾住地和名字——索里特·纳索。”
这回沉默的人成了我。我坐在地上,靠着门板,眼看着自己的手开始发抖。我□□的,里苏特涅罗,你他妈骗我?!——你明明说不让他们两个去调查老板,你说你把他们送走了!
我气坏了,我站起来向他走去,可迈出一步就痛叫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根细细的铁链从我小腿里钻出,脚镣一样连接着我的两条腿,与我的血肉直接相连,迈步时一扯就有鲜血从中涌出来,滴到地板上。
我以为里苏特松开我的手是打算放过我了,没想到还留了这一手——的确是他的风格。我恨得牙根痒痒,但什么也做不了,我跪坐在地上,眼看着血顺着小腿流下去,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我大口喘气,经过里苏特这一番折腾我流了太多血,短时间失去太多铁质让我开始呼吸困难和眩晕,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里苏特在我眼前化成一个散开的光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到,就像对待每个目标每个敌人那样,那种恐怖的平静。
“你欺骗我,欺骗所有人……你他妈骗了我们!你告诉我们他们被送走,然后又说他们失踪了,其实就是为了在背地里继续调查老板!”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里苏特依旧是那副表情,始终不变。他越冷静,我就越生气——他妈的,这家伙作出这种事,是觉得组员的命不是命,还是单纯没把我的话听在心里?!
里苏特抓起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往里走,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我挣扎无果,两条腿拖在地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拽到办公桌边上,再被他拎着放到椅子上。我的后背挨着柔软的皮质靠背,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可我小腿上连着的链子又清醒地告诉我现在真实的处境是多么难堪。
里苏特把椅子往前一推,叫我看屏幕。我的脑子还有些混沌,我还是很愤怒——但我看向屏幕时,我愣住了。索尔贝发的长信息占据了屏幕的很大一片。他告诉里苏特,他们在西西里寻找那个没什么意义的任务目标时,意外结识了一个年过半百的鞋店老板,老人表示他认识照片里的人,他已经死了,死于撒丁岛他所住的村庄的一场大火。
我瞪大了眼睛。我仿佛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简直太过魔幻——果不其然,翻开消息记录的下一页,索尔贝表示那位老人自称也是那村庄的居民,只不过当时恰好出城采购皮料,没想到返回后村庄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杰拉德立刻询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多娜泰拉的女人?他表示认识,他还认识她年轻的男朋友,他身世很可怜,没有父母,被村庄的神父收养,虽然人懦弱,但很老实。
那男人叫什么名字?——索里特,索里特·纳索。那老人还遇到知音似的拉着他们闲聊,说这纳索是谁的姓也不知道,也许是那神父的?杰拉德敷衍了老人两句,拉着他就走了。
这听起来几乎牵强。我感到头皮发麻,命运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追上我们,将一切偏离轨道的事情强行拉回正轨。索尔贝和杰拉德就这样被迫地得知了老板曾经的名字,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流了一身的汗,呼吸也失去了节奏。里苏特站在我旁边,用手抚摸我的后背,沉默地安抚我。他告诉我不必太紧张,可我怎么不紧张?如果命运真像这样紧跟着我们,那我们该怎么行走?
我知道里苏特得知这些时的心理肯定和我一样,但他是队长,他不能表现得太慌张,他得在所有人面前表现成最强大的那一个——这一点里苏特做得很好,他也本就如此。
让我去和他们对接吧。我对里苏特说。他面色严肃起来,一口回绝了我——可只有我知道命运的走向,里兹,就让我去吧!不然他们该怎么办?我急切地叫道。
“就是因为只有你知道一切的发展,我才不能允许你去冒险——你很重要,你对我们很重要。”里苏特认真地说。他捡起散落一地的照片,放在桌上理好,“既然你忠诚于我们,我们就会给你应得的尊重……你在意普罗修特的事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突然有点想笑。里苏特在这方面也很认真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我说也不是特别在意,但是最好别再发生了……能帮我把这个解开吗?
我晃晃腿上的链子。他点点头,我以为里苏特会解除能力,没想到他直接按住我的腿一把将它拽了出来,鲜血瞬间飞溅出来,我痛得大叫出声。里苏特将那条血淋淋的链子拿起来递给我,我这才发现链子的末端连着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居然是一个和先前那一枚一样的吊坠。我翻过去,那鲜血淋漓的表面上刻着新的花体字:伊莎贝拉。
带着它。里苏特说。——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让你记住,你是你自己。
里苏特推开书房的门走了。我一个人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桌上电脑屏幕还亮着,老板的名字像几根针一样刺着我的眼球。
——
我不幸地被里苏特关了软紧闭,整天只能待在楼上的房间里不许下楼,也不许去别人的房间串门。和之前一样,在据点里的人会看着我,每天会有人上楼给我送饭,除此之外不准任何人主动接触我。
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地下室的那段日子,看着满屋的杂物和中间堆出来的我的一块床位,感到有点无助和委屈。我明白里苏特的用意,他不想我再私自跑出去到处惹事,同时愿意最后信任我一次,所以没有选择拿链子把我拴起来。
中午的时候贝西上来给我送了一次饭,是他自己做的肉酱意大利面。贝西很擅长做饭。正午的天气很热,他没有穿那件显得他很魁梧的毛领外套,只穿了那件连身的黑背心。我接过盘子,又起了坏心思,我逗他,夸他身材真好,你经常健身吧,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肌肉?
贝西的身材确实很健壮,尤其是那两条胳膊,在长期的锻炼下线条非常明显,并且非常粗壮。贝西能用鱼竿吊起一两个成年男人,他的锻炼成果是不用说的。
我看着贝西被我这句话钉在原地,脸腾地一下红了,像颗番茄。他在原地支支吾吾,犹豫了很久,下定了决心似的把胳膊一伸:你摸吧!
我把手放在他结实的上臂上,他瞬间紧张得开始出汗,我觉得有意思,轻轻掐了一下,他触电似的收回胳膊,吞吞吐吐地说琳赛姐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要跑。
晚点儿再下楼吧!我冲他喊,——不然你大哥看到你这幅样子又该训你了!其实我只是想逗他玩儿,但贝西居然还真停下了脚步,他偷偷地回头偷瞄我,看我是什么反应,我被他这样子逗笑了。
我说你快下去吧,和我待一起太久要被队长骂的!他叫声好,急匆匆地下楼了。在我完全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我远远地喊道:下次叫我伊莎好不好?伊莎贝拉,我叫伊莎贝拉!
我不知道贝西能不能听见,其实我更多只是想说给自己听当个心理慰藉。我经常对未知感到焦虑和恐惧,但现在真的麻烦终于来了,我反而心里诡异地放松下来,不像以前那样茶饭不思地去想了。
房间里有面破镜子,我之前把它钉在了墙上,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我百无聊赖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思考着怎么把这一头鸟窝一样的发型拯救一下,却突然从镜子里看到身后一个长头发的人影在我身后晃。我感到有点无奈的好笑,那除了伊鲁索还能有谁?——伊鲁索,我说道,你的镜子把戏我早看腻了,你需要我假装被吓到吗?
我假装要转头,却没想到伊鲁索真站在我后面。他的手搭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非常没出息地吓了一跳。伊鲁索嘲笑我的反应,然后问我,里苏特把你禁足啦?
我说你猜呢?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楼上,等他发落,我简直就像个情报机器。伊鲁索笑了,他说那可不一定,如果你求求我的话,本大爷说不定能带你出去。我给伊鲁索一个“你说话小心点儿”的眼神,有了上次普罗修特的教训,我可不想再在这方面吃任何亏。
你想什么呢?伊鲁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不轻不重,头顺势凑得离我近了一点儿,他的头发蹭到我的脸,我闻到一股护发精油的香味。伊鲁索的确是比我认识的很多女孩都懂得怎么保养头发。
他指指镜子,我瞬间明白了,我骂他是不是疯了,如果里苏特一回来看见我不在据点怎么办?我拉你垫背吗?他摊摊手说好吧都随你,你这么怂我也没办法,那恐怕你就得在据点关上十天半个月了——这是伊鲁索惯用的伎俩,也许是激将法的某种变种,你看,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最后却非要显得像我后悔了然后想求他。
好吧,尽管今天一整个上午给我的冲击让我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但我还是愿意维护这个二十出头版本的伊鲁索的面子。我说那好吧,伊鲁索大人,只要出事儿你肯替我顶着的话——我话还没说完,只听他大喊一声镜中人,他拽着我的手腕,我们两个一起进到了那面老梳妆镜里。
我重新踩到地板,险些摔倒,看着地上杂志上翻转过来的文字,又稍微有点恼怒地看向伊鲁索。你这么着急把我拉进来干什么?伊鲁索笑着说放心,整个镜中世界里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别人——我大叫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放心的!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杀我还是想□□?
伊鲁索啧了一声,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整天把这些事儿挂在嘴边,我该说你敬业吗?我□□的伊鲁索,我没好气地骂他,我他妈早就不做妓女了!他笑了,说这不是说得挺熟练的?
我们顺着方向相反的楼梯下楼,客厅果然空无一人。伊鲁索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两个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们沿着阴暗的巷子一路走出据点,这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不被控制地走出这扇门。阳光温和而沉默地洒在我们两个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我的嘴里还隐隐作痛,裤腿上全是干涸的血迹,但我感到自己很自由。
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店铺招牌上的文字全是反的,甚至云流动的细小动作也给我一种左右颠倒的错觉。伊鲁索大手一挥,说你随便逛吧,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你去那一边看看,我还有事要做。
我皱眉,说你把我拽进来又想把我撵走是什么意思?你要躲起来打手枪吗?他骂我三句话不离□□里那点儿下流事,然后又说你快走,我要抽根烟。
我不介意,你给我一根吧,我也想抽。我这么说,可他还是坚决不想让我跟他待在一块,我假装走了两步,看他遮遮掩掩地掏出烟盒,磕出来一根烟,点上火。
我反应过来了。我知道这是他的小秘密——伊鲁索抽女烟。霍尔马吉欧因为这个嘲笑他好一段时间,笑他不够爷们儿。普罗修特也说他没品位。伊鲁索很生气,但他就是抽不惯霍尔马吉欧口中“爷们儿”的香烟,他偏爱细卷烟里的甜味和薄荷。
大概也就是这段时间,伊鲁索受不了每次抽烟都有人调侃他,干脆宣布自己戒烟了。但其实根本没有,他只是选择了躲在镜子里继续偷偷抽。其实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猜到了,但很默契地没有人揭穿他。
我觉得比起平时高傲自大的样子,这样别扭的伊鲁索更有意思。我很快地走到他身边,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把烟掐了,我说没事儿,我知道你抽这个。
伊鲁索愣住了。他手里夹着那跟细烟,呆在原地,样子十分滑稽。我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伊鲁索急了,他叫道你笑什么,老子抽什么烟关你什么事?!我笑得扶着他的肩膀做支撑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我笑了半天,缓了口气,说谁笑你了?我不介意你抽这个。
伊鲁索假装咳嗽了两声,缓解这个尴尬的场面。他看看烟,又看看我,问我:你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够男人?
当然不。什么样叫男人?难道非得像霍尔马吉欧那样满身烟味一个星期不洗澡不换衣服才叫男人?我说,他被我的话逗笑了,夸我有眼光,又磕了磕烟盒,拿了一根烟出来递给我。
我突然想戏弄他一下,没接他的火,而是叼着烟凑过去,让两个滤嘴靠在一起点燃。这是我的惯用手段之一。伊鲁索挑了挑眉,说你很熟练?我知道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伙子现在肯定在强装镇定,因为他拿烟的手都在抖。
我们很默契地一起将烟放在嘴边,我吸了一口,久违的尼古丁缓解了我紧绷的神经,老实说,我想念这个。我们一起站在路边,烟雾缭绕,我不确定这些烟会不会出现在外面的世界里——这不重要。
我偷偷地看向伊鲁索,看他专注地抽烟,宽大的手掌夹着根小巧精致的细烟,反倒有些奇异的性感。我的视线从他的手指移到那头柔顺的深褐色头发上,还有他的红眼睛。伊鲁索和里苏特都有一双红眼睛,但它们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想起曾经和伊鲁索出任务的日子,想起某次目标的脖颈被整个切断时可怖的断面,喷涌而出的血溅了他一脸。伊鲁索的眼睛就像鲜红的动脉血。
“——你怎么了?”
伊鲁索拍拍我的肩膀,我这才从回忆里脱身出来,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伊鲁索嘲笑我发呆的样子很傻,又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我诚实地说,“我觉得你抽烟的样子很性感,杀人的时候也是。”
要是换做以前的那个伊鲁索,肯定会自傲地挺起胸膛接受这个赞美,但现在的伊鲁索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我们还不太熟,他僵在原地,愣了半天,又吸了一口烟,说谢谢啊,眼神始终飘忽着没看我。
我抬起手看表,然后发现表盘也是反的。我知道伊鲁索待在镜中世界的时间够久,所以已经适应了阅读颠倒的文字的能力,但是我还没有。
伊鲁索见我看表,问我你不想再待一会儿?这么快就想走?我白了他一眼,说要是有人发现我失踪了怎么办?他说又不是真的带你走了,只是来这儿放松放松,这叫什么失踪?
我问他,你这么急着要带我来镜子里,还不想让我走,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你又想听什么八卦了?果不其然,伊鲁索叼着烟凑近我,他问我,里苏特把你怎么了?
组里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伊鲁索的耳朵。我想索尔贝和杰拉德还活着并且还意外得到老板的信息这件事未免太过突然,伊鲁索这人还是个大嘴巴,让组里其他人知道一定会引起恐慌。我只好半真半假地跟他编,我说因为里苏特发现我没有把所有情报都告诉他,以为我要背叛,所以生气了。
伊鲁索哦了一声,看起来还有点失望。他说他听见书房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你的惨叫,还以为他跟普罗修特一样对你下手了。
我无语了。我说是不是整个组里的人都知道普罗修特的事?他说你觉得呢?所有人都看见他从你房间边走出来边提裤子,还能是干什么了?——好吧,看来我不得不接受以现在的身份呆在组里必须失去隐私权的事实。
伊鲁索话还没完,他说他跟霍尔马吉欧打赌,看谁会第一个对你出手,就赌一周的香烟。你俩最好改改闲着没事就好赌的毛病。我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问——谁赢了?
谁都没赢。伊鲁索摊手。霍尔马吉欧赌的是里苏特,他赌的是梅洛尼。我笑他们两个不懂组员,这帮人里普罗修特是行动力最强的一个,他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做。
那里苏特呢?我说他像性冷淡。我说完自己也没忍住,我们两个一起大笑起来。我突然觉得很轻松,仿佛暂且忘却了被命运穷追不舍的压力,在伊鲁索还要继续开口前,我抓住他的胳膊,不管他的喊声往前跑去。我没管他骂我,笑着向他叫道:我们快趁现在多待一会儿吧,那不勒斯大着呢!
我们去了几乎每一个角落——我们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散步,走过一排排的超市货架,走上公寓楼的楼顶,我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奔跑,感受风穿过我的裤腿,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伊鲁索在后面叫我,他说你这家伙这时候又不在乎时间了?我说快走吧,快走吧!我们就把今天当做没有明天一样过好不好?
伊鲁索骂我神经病,但还是跟了上来。我们最终来到一个小教堂,我推开小门,地板上还有一层浮灰,似乎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我们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坐下,侧面的圣母像正对着我们。我不信教,但我还是学着基督教徒的样子,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我听见伊鲁索问我,你还信教?我说我不信,我只是想来这儿看看——在我家乡的习俗里,只要在床头摆放上圣母像,对着她祈祷,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回家。
你不是那不勒斯人?——你家在哪儿?我说挪威。我放下手,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伊鲁索一副惊讶的表情。
挪威离这儿可远着呢,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了当妓女?我说那可不是,中间我还做过不少工作呢。
他问我,既然这么想家,为什么不留下?我被这个问题小小地戳中了一下。我说我不属于家里,他们不欢迎我——这个故事太长了,你确定要听吗?还是说,你其实想要的是这个?
我吸了一口烟,凑到伊鲁索的嘴边去吻他,薄荷烟的气味萦绕在我们嘴边,他明显没反应过来我会这样,在原地僵了几秒。等他反应过来,扣住我的后脑勺回吻,我发出满足的哼声,悄悄地抬起手指,替他弹掉指尖夹着的那根烟上已经积得长长的一截烟灰。
我们在教堂里接吻,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圣母静静地垂着眼睛注视着我们,祷告室里安静得只有风声。阳光从玻璃彩窗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影子。
我突然觉得一切不真实得像做梦。没有老板,没有死亡的命运,没有拯救所有人的重任,没有生与死。我掐灭手中的烟,扔在地上,摸索着抓住伊鲁索的手腕,回应我的是他与我十指相扣的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