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蓝色果核》佛头

42、加泰

　　042
　　我得跟你摊个底儿，我这人有点官瘾。别立刻用那种“哟，这小子还想当皇帝”的眼神看我，拜托。我不是说我爱整天对别人指手画脚——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你知道，喜欢那种感觉，戴着那块队长袖标，然后所有人都得听你指挥——至少在那九十分钟里是这样。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干得还挺不赖的，真的。库卡、阿莱克斯那帮老家伙都这么说过，我可不是在吹牛。

　　大概我十三岁的时候吧，库卡就把那块袖标扔给我了。它亮闪闪的，金色的，中间有个圆溜溜的图案，上面用那种奇怪的字体写着“CAPITA”，旁边还有巴萨的队徽。我小时候就偷偷观察过，从少年队到一线队，那玩意儿都长一个样。

　　不过嘛，麻烦事儿也紧跟着来了。从那天起，我几乎每场比赛结束后都得对着话筒回答问题。大部分都大同小异，但总有那么些烦人的家伙，三天两头地来问我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政体那档子破事——你知道，就是那些民族啊、自我认同啊、历史宿命那一套。

　　他们的问题就像某种该死的考试，你稍微说错几个词，那些报纸上的老学究，那些满脑子浆糊的评论员，就会跳出来把你批得狗血淋头，好像你犯了什么天大的罪似的。

　　比如——“作为一个出生在意大利的球员，你怎么看加泰罗尼亚独立？”——我能怎么看？我能看到什么？我就是一个踢球的傻子，我能看到的，只有他们脸上那种“我抓到你了，你个小混蛋”的蠢样子，真是蠢透了，这些傻缺。“你会不会因为自己又是西班牙人、又是意大利人、又是加泰罗尼亚人而感到困惑？”——困惑？我只困惑他们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些矫情问题，真是矫情死了。“有人说，代表巴萨出场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立场，你认同吗？”——我认同我的新球鞋巨好看，而且踢起来帅得要命，这算不算立场？你妈的。“要是西班牙国家队征召你，你去不去？”——要是西班牙足协征召你，你去不去？“有没有哪一刻，你真觉得‘我是个加泰罗尼亚人’？”——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是个急着回家睡觉的普通人，就这么简单。

　　好在俱乐部那些老家伙们，他们还算有点脑子，早料到了这档子破事。专门给我们上过一课，你知道，那种教你怎么绕开坑的课，教你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让那些记者写不出啥猛料。大多数时候我都能端出那种四平八稳、连我自己听着都快睡着的答案。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我也越答越熟，熟到我都分不清哪句话是我真心想的，哪句话是他们训练出来的反应了。

　　不过说实话，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中央政府那帮人吧，天生就不怎么一条心。几百年前的旧账我就不跟你提了，那会把你听睡着的，而且我也不想讲那些该死的历史课。反正就是，中世纪那会儿，这地方有自己的法律和制度，什么都自己说了算，你懂吗？然后，直到十八世纪初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那场该死的仗，1714年巴塞罗那失守了，然后中央政府那些混蛋就一刀切，把这些玩意儿全废了。对加泰人来说，那一天就跟民族记忆里烙了个洗不掉的烫痕似的，每年九月十一号，整片地方都会纪念——他们叫它“La Diada”，国家日。

　　然后是佛朗哥那王八蛋掌权那会儿，情况就更糟糕了——那是从1939年到1975年，整整小半个世纪，语言啊、文化啊、节日啊、政治表达啊，全都被一脚踩下去。你要在公共场合说加泰语？不行。搞个民族纪念活动？不行。他们甚至还直接处决加泰的领导人，那些老实人。他们压来压去到最后反倒把这种文化认同和自治的心态给压得更深了。你越不让人干什么，人就越想干什么，你懂我的意思吗？那些混蛋就是这么蠢。

　　所以你看，巴萨的那句座右铭——“Més que un club”（不仅仅是一家俱乐部）——从来都不只是个噱头。它真的是加泰文化的象征。在那个操蛋的时代，诺坎普就成了加泰人唯一能公开表达自我身份的地方——一支被拆了武器的象征性军队。俱乐部内部讲加泰语，球迷之间也是。那种语言在外面被封锁得死死的，在足球世界里却活着，活得好好的。

　　而另一边的皇家马德里呢，那些住在首都的家伙，则往往被视作中央政府的代表，统一意志的象征。所以你能想象，“西班牙国家德比”从来都不只是场球，它就是一场战争，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

　　至于我家——哦，天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曾祖父，他是个有点意思的老头，虽然我没见过他。他是全国劳动联合会——就是那个CNT——的成员，那玩意儿是1910年在巴塞罗那成立的，一帮工人啊、工会的人啊，还有些什么无政府主义者。他们就是看不惯当时那些工人党跟政府勾勾搭搭的，你懂吗？就是那种假模假式的，根本不是真心为工人着想的家伙。后来他们成了国内最大、最激进的工人组织之一。

　　西班牙内战的时候，我曾祖父加入了国际纵队，去对抗那些法西斯，那些真正的混蛋。后来佛朗哥上台后，把CNT给彻底禁了。一大批成员被关起来，被杀掉，剩下的都流亡了，跑到国外去了。我曾祖父也不例外。1939年，共和国——也就是我们这边——输给了法西斯，他只好逃到法国去。就是在法国那地方，他认识了我曾祖母，然后他们就有了我祖父。我祖父长大后又回到了巴塞罗那，我爸就是在那儿出生的。后来他跑到巴黎去读社会学，专门研究社会结构啊、不平等啊、工人运动什么的。哦对，他也是在那里遇到我妈的。

　　作为一个球员——而且还是个不纯种人类，因为我身上啥血统都有——我从小就跟各种各样的人混在一起：不同国家的，不同民族的，不同语言的，皮肤颜色千奇百怪的都有。可最真挚的友谊啊，你知道，永远是小时候最容易生出来。你根本不用费劲去想，去伪装什么，那种脾气对味的感觉，特别是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简直跟呼吸一样自然。有时就是因为同样一件傻得要死的事笑得肚子疼，或者一起经历了点什么就莫名其妙地亲近起来。我也一直觉得，人生最关键的朋友期是十岁到十八岁——那个时候结下的兄弟，多半是一辈子的。而我恰好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拉玛西亚。

　　拉玛西亚的孩子必须会说加泰语。我们几乎从不说标准西班牙语，这事儿今天的孩子听起来可能挺奇怪的，因为现在大家都在学那玩意儿。可方言就是这么回事——它像种特殊的黏合剂，把人跟一片土地牢牢粘在一起。就算后来我来到了意大利，在这里待了三年了，跟拉玛西亚的朋友也没断过联系。每次回巴塞罗那，哪怕几个月没见，大家也能立刻接上话——就像5分钟前才聊过天一样，一点都不生疏。大家中的很多人已经不踢球了，去干别的什么狗屁工作了，但这完全不影响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早晚会回巴萨的。就算米兰人爱我，我也爱他们。但巴萨是不同的，我知道你能懂我的意思，你肯定懂。

作者有话说

　　过渡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