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小熊 ...

  •   034
      世界杯前,我们还留在马德里训练。初夏的热意刚冒头,阳光不算狠,但空气已经有点黏了。拉莫斯那阵子沉迷纹身,他拉上了我和托雷斯,店在Calle del Pez,他早就看好。

      以前球员是可以戴饰品上场的,耳环、手链、项链,各种花活儿都行。后来理事会说不安全,出了一纸禁令,一刀切,全禁了。于是大家纷纷开始往身上纹东西——为了表达态度、彰显个性,或者单纯想显得不那么无聊。

      我和托雷斯挑了同一个位置。右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掌指关节。我们在那儿纹上了各自的球衣号码:XV,我的;IX,他的。

      小法也去了。他在店里犹豫了一整个下午。站着、坐着、看我们纹、看别人打耳洞,然后又坐回去。他说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值得一辈子刻在身上。他说得很认真,像那种已经在脑子里拧巴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的认真。非常小法。

      不过他最后还是抱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打了两个耳洞。耳垂正中间的位置,最保守、最大众,最安全。我也打了。我们一块戴上银色小耳钉,特别素的那种,然后就开始了那段又痒又红又烦的养耳期。

      那时候我们国家队的主教练是“智者”阿拉贡内斯。老头正处于一种……怎么说呢,“理念转型期”?他想放弃传统边路打法,弄一套更精细的控球体系。他想节奏,想地面推进,想短传渗透,想保持皮球落地跑。

      那会儿的西班牙还不是后来称霸世界、传控之巅的西班牙,但tiki-taka的种子已经发了芽。小法和我,那时候都是十九岁的毛孩子,排不上首发,但经常在比赛的某个临界点被老头扔上场。球队在4-3-3和4-2-3-1之间切来切去,中场是整个系统的心脏,控球、推进、压迫、维持节奏,全靠他们顶着。

      小法的视野和前插意识都很突出,是队里最具渗透性的中场之一。而我在安切洛蒂手下踢久了,也渐渐习惯了在锋线稍靠后的区域游走,看空挡,喂球,顺便自己找点缝隙偷一脚。

      我最出彩的一场是在附加赛。右边锋首发,制造三个进球,帽子戏法。5比1,斯洛伐克被我们打得服服帖帖。

      只是一场比赛,但电视台还是照例捧了一通,把我和托雷斯比作西班牙的“金红双翼”,搞得好像我们是《EVA》里的双驾驶员一样。

      阿拉贡内斯一度想把11号球衣给我。我其实挺想把那玩意扔给拉莫斯穿,帮他再添点戏。但老头最后还是照着自己的逻辑走——21号给了拉莫斯,11号给了比利亚。我呢,还是选了15号。

      我们总算进了世界杯正赛。没人喊,也没人跳。但大家都挺高兴的,在酒店那小破吧台边庆祝了一下。

      卡西、普约尔、华金和劳尔坐着喝啤酒,打穆斯牌。那是所有西班牙人从小玩到大的纸牌游戏,两人一组,节奏快,类似Texas Hold’em混桥牌。

      我凑过去的时候,卡西正用啤酒瓶压住一张好牌。我拿出几根马特做的即食萨拉米小香肠,塞给他。他接过去,笑了一下,是那种你懂我我懂你的笑。他把我拽到一边,说可以传我一点门道。

      “你想出老千?就靠这个。”他一扬手,捻出一根亮闪闪的香肠。

      “它不只是食物,”他说,“还是磨炼指感和耐心的圣物。”

      我挑挑眉,说我平时拿硬币练手感。卡西面不改色地回了句:“现在你得用肠。”

      他拿那根萨拉米在牌背上划拉几下,给我演示怎么假装洗牌,实际上把几张关键的牌留在中间,然后在发牌的时候从第二张开始摸。他用香肠上的油,在关键牌上做了记号,藏在牌堆里,方便发给自己。他手很快,眼也快。我当时心想:这人太贼了,我喜欢。

      晚上,伊涅斯塔请大家喝红酒。他是真喜欢这个,年份、橡木桶、单宁、风土那一套,他都爱。他一说起酒来,整个人都不一样,特专注,特浪漫。我一下想起皮尔洛,他也是这路数。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小白开车载着我、小法还有哈维,从Kamen镇偷偷开溜。我们像几只流浪狗一样在莱比锡、斯图加特和凯泽斯劳滕四处晃荡,只为找个有味道的酒馆。不去那种高档地方,就找那种灯光昏黄、桌子歪、椅子响、酒单像刚从墙上撕下来的地方。最好还放点旧爵士或者七十年代的法语歌,像电影里那种。

      最后我们坐进了一家几乎看不清对面人脸的小酒吧。小白坐在最里面,一排酒杯整整齐齐地排在他前面。他打开酒瓶,小心翼翼地倒了第一杯。

      “闻香,”他说,声音小得像告别式上的悼词,“不要着急。”

      我跟他学着闻了闻,其实闻不出个鬼来。但我还是点点头,开始胡诌:“嗯……我闻到了野草莓、摩卡豆,还有,呃……雨的气息。”

      小法接过杯子,像演戏一样转着转着,小抿一口后神情肃穆:“……起初是少年离家的轻快,中段像初恋的犹豫,余味是老年人独酌时的叹息。”

      我点头配合他,“说得太对了,尤其是‘独酌时的叹息’,我正想这么说。”

      哈维就在我们旁边,摇头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啊。”他说完这句话,接过酒杯,也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但他啥也没说,连一句客套都没给我们。他只是开始搓自己的大拇指,一圈又一圈,像个突然清醒的人,正在默默盘算该不该立刻离开我们这群小演员,回屋去研究对手录像。

      小白没接他的话,也没搭我们的腔。他就那样坐着,淡淡一笑,不冷不热。既不夸我们,也不嫌弃我们。就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这是一瓶2001年的Ribera del Duero,在橡木桶里藏了十六个月,有一点黑樱桃和雪松的味道。”

      他语气平平的,但那一刻我们全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小心穿越到现代的中世纪侍酒师。

      “你怎么记得这些的?”我问他。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像是在说:这不重要。

      后来,小组赛正式开始了。我们被分在H组,对手是乌克兰、突尼斯和沙特阿拉伯。

      第一场对乌克兰,我们踢得像一支世界级球队一样,4比0,像切洋葱一样把对手切开。

      第二场打突尼斯,我们一度落后,但连进三球完成逆转。

      第三场打沙特,主力轮换,我们踢得不怎么顺溜,但还是靠一球赢了。就那样——三战全胜,进8球,失1球,轻松以小组头名晋级16强。

      我们太熟悉这个状态了。

      “这才是我们!”有人说。

      可我心里想的是另一个词——“预选赛之王”。你知道,那种“赢得太轻松”反而不妙的感觉。

      赛后我跟小法在镜头前撩起球衣,露出里面那件打底——白背心上印着一只美式漫画风格的“哑巴熊”。那熊嘴上贴着胶带,正在星空下独自敲鼓,胸口别着名牌:Gery。

      我们本来想好好庆祝一番,但阿拉贡内斯拦住了我们,说:“低调,低调。”

      好吧,那就低调一点。我们把那股嗨劲收了回去,在休息室草草庆祝了几下。我和拉莫斯一人抱了一把吉他,唱了几首烘托气氛。大家都挺捧场,普约尔还拿相机给我们录了像。

      说真的,那天晚上拉莫斯跟我说了不少。他说他在皇马踢得不顺,总感觉自己像个外人。我懂他说的是什么,那种混在队里却总觉得身边人都戴着耳机不听你说话的感觉。

      “我通常就弹点东西。”他说。

      他弹得干净,指头松,按弦稳。我们那会儿像高山流水碰了个头。他懂我,我也懂他。我们都习惯把耳机插进耳朵里,好像那是我们的充电线。音乐是电,直接灌进身体里,让你别崩溃,让你稳定点。

      他教了我几手古典吉他,指法干净利落,大横按按得跟玩似的。我请他哪天来“黄金雨”坐坐,随便挑唱片,拿游戏碟都行。他听了挺高兴,说回头带我去他家乡的马场骑马。我说我没骑过,他就龇着牙笑,说:“别担心,我教你。”

      拉莫斯身上有股狠劲。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狠,是那种天生带点倔的狠。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软,也不装。他像安达卢西亚小镇里那种一到午后就拎根烟出门晃的男孩,嘴角总挂着点骄傲和不服,像斗牛场里那头还没出圈的小公牛,哪怕还没上场,就已经在拱地了——不怕疼,也不怕输。

      他特别在乎尊严,从来不拿“难过”当借口。他要难过也不讲,讲了就不是他了。他的情绪都藏在动作里,你要是跟他混久了就知道了,他是那种——明知道打不过也会站你前面挡一挡的人。

      他身上有股特别的劲儿,街头的、南部的、落日底下的。

      像傍晚时分,一匹埋头吃草的马,马背上坐着个倔脾气的少年。风一吹,他眯起眼,嘴角咧着,笑里有火,眼里也有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小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