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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九曜惊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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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宁发现羽王眼神中的异样后,问:“老先生作何这般看我?”
“你就不是藏头露尾?”羽王从晏轻羽腰间拿下埋名,用剑柄挑开了叶长宁搭在晏轻羽肩上的那只手,而后抬起剑柄作势要敲晏轻羽,见晏轻羽并无闪躲之意,便负气地将埋名扔回给晏轻羽,“乌不语被为父罚去种竹米一年,你可服气?”
晏轻羽接过埋名,俯首道:“服气。若是收成不好,明年还可罚他。”
什么?为父?羽王?叶长宁内心哀嚎。她曾想过,待一切了结后,梳洗打扮一番,和晏轻羽一起去拜见羽王,或是在羽族某处碰巧遇见……但无论如何,自己第一次见羽王绝不是今天的场景,自己还顶着乌不语的脸。
叶长宁低头抚额,头疼啊……羽王本就对自己有偏见,今日一见,日后想和晏轻羽一起,父母之命一类的正当途径估摸着不行了,怕是得上门抢人了。乌不语……怎就被羽王发现了呢?乌不语……快来救我……
羽王看了一眼破剑上的雀翎剑穗,道:“轻羽为你胡闹了这么多年,做了不少离经叛道的事,作为他的父亲,我并不喜欢你。”
羽王的直接反倒让叶长宁顿感轻松,“多谢羽王直言相告。”
羽王并未与叶长宁客套,“但是,我喜不喜欢你,也并不重要,轻羽的事,他自己做主。但是他日如若轻羽再因你胡闹,你们两个我都不会放过。还有,轻翎都告诉我了,冥界的一切,自始至终都与轻羽无关,不要让轻羽和冥界扯上关系。”
叶长宁听着羽王并不算客气的话,觉得眼前这位老先生倒是颇有意思,“如若轻羽胡闹,那您就把我们两个都罚去种竹米。”
“少贫嘴,轻羽自是有分寸,要胡闹也是因为你。”羽王冷酷地说完,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乌不语”,摇了摇头,“啧啧啧……瞧瞧你这头发,乱得跟鸟窝一样,衣着也是,不堪入目,真是辱了乌不语,我羽族的好儿郎,竟被你糟践成了这般模样。”话毕拂袖而去。
叶长宁捏了捏自己脖子上乌不语的脸,“这……就糟践了?令尊说话向来如此?”
晏轻羽点头,“父王是孔雀,自是会对外貌看重几分,他年轻时是羽族出名的美男子。”
叶长宁道:“你为何不如此?”
晏轻羽道:“我大抵是更像母亲一些吧。”
叶长宁:“母亲?甚少听你提及。”
晏轻羽:“我也未曾见过。”
阴云散去,一层清辉渡在二人身上,顺着袍摆映在石板路上。地面的人影,一个玉簪轻挽,额前发丝在行走间随风飘动,飘逸却不凌乱;一个发髻松散,一头黑发杂乱无章的堆在头顶,像只炸了毛的猫,碎发张牙舞爪地挥动着。
白日梳好的发髻在刚刚的打斗中乱作一团,叶长宁看着自己的影子,将碎发往耳后捋了捋,伸手摸了摸晏轻羽的发髻,“你这是真头发?为何刚刚那般激烈的打斗,都能纹丝不乱?”
晏轻羽顺了顺叶长宁头顶的乱发,“明日我替你梳发。”二人离开后,玄曜宫的夜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跳动的长明焰和忙碌的宫人成了夜的主角。
破晓,晨光穿云,玄曜宫的朱墙碧瓦缀上了万点金光,宫中随处可见的帷幔裹挟着阳光,红得像是被鲜血濡湿了一般。明苍殿内,晏轻羽将那根枯木发簪仔细地插在了刚为叶长宁梳理好的发髻上。叶长宁在殿外比划了几下拳脚,翻腾了两圈,头发竟真的纹丝未乱。
惊蛰礼午时开始,负责迎接各族至观礼台的仪卫队巳时三刻便已候在殿外。晏轻羽和叶长宁身着昨日的常服出殿,内官上下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
惊蛰礼的观礼台设在主祭台的左右两侧,羽族和应天皇族在右侧观礼台,虫族和平戎王族在左侧观礼台。
行至观礼台,叶长宁总算明白宫人为何欲言又止了,其他各族今日都身着华服,唯有羽族衣着与平日无二,叶长宁心想若是羽王在此,怕是又会觉得其他各族的衣着不堪入目了。
雪空国师中了铩羽钉,今日缺席观礼,平戎的王独自坐在观礼台上,似是有些许局促不安。
叶长宁向晏轻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平戎的王,晏轻羽看过去后,险些笑出来。国师不在,兴许也没人敢提点他们的王,今日观礼所着的礼服,竟是虎皮制的。平戎游牧狩猎,衣料以虎皮为尊,可这是在兽族,着虎皮礼服,无异于挑衅。平戎想与兽族交好,指望他们的王怕是不行了,还是得靠雪空国师。
晏轻羽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袖袋,叶长宁知晓,引魂幡中的十七有反应了,十七的身体果然在主祭台附近。
一旁应天皇族的观礼台,睿武帝肃然危坐,与上次见叶长宁相比,清减了不少。
主祭台周围,画有雷神图腾的皮鼓如惊雷般轰然想起,惊蛰礼开始了。兽王身着绣有百兽图腾的一袭红袍,一步一跪登上了主祭台,祭祀在各族致完贺词后正式开始。
观礼台上的长明焰越燃越旺,似是想蒸干各族盘根错节的暗流,噼啪的燃烧声,吞没了各族的贺词。
平戎王冠冕堂皇的贺词结束后,晏轻羽起身,拢了拢衣袖道:“兽王有一多年觅而不得的宝贝,晚辈今日献上。”话毕,从袖袋中飞出引魂幡,十七赫然出现。
十七怒视着主祭台上道貌岸然的兽王,“九曜惊蛰,儿子祁觞,前来恭贺。”
兽王站在主祭台上,众目睽睽之下,竟未露出半分惊慌,瞬间哽咽道:“觞儿……你回来了……为父还以为……”
“还以为孩儿当年会死在你手上?还是以为会死在你派去的暗卫手上?孩儿当年确实死在了父王手上,如今回来的只是最后一缕残魂。”十七说话间,不知何处的暗弩射出一记飞针,被早有防备的叶长宁顺势挡下。
兽王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向着四下喊道:“有刺客,保护十七皇子。”
地上断成两截的飞针,反射出的光透着刺骨的杀意,十七挥手冷笑,“这刺客想必也是听命于父王吧?父王何故如此惺惺作态?”
兽王当即泪如雨下道:“觞儿,究竟是何人在蛊惑你?竟让你和父王之间产生了如此嫌隙?”
“父王当真年迈昏愦,不记得自己八年前的所作所为了吗?”听到十七口中“八年”两个字,睿武帝心里一惊,是啊,宁折不弯的叶长宁怎会那般轻易屈从?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睿武帝和十七之间隔着长明焰,接受地界各族子民的审视,远处的兽王痛心疾首之下掩盖着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焦躁,十七背后是晏轻羽,众目昭彰,他不敢动手。
“八年前,您诱骗我偷拿宁州地脉镇石,又与平戎勾结,在宁州地脉镇石被偷当日攻打宁州。宁州地脉塌陷,城内屋舍轰榻,城外强敌来犯,叶延征大帅为保宁州百姓,不顾平戎围攻,毅然开城,带着宁州军拼出一条血路,护送百姓出城。当年宁州城门大开,并非引狼入室,而是为了护一方百姓。宁州叶氏是忠君护国的良将,不是他人构陷里通外国的叛徒。”十七隔着长明焰,望向睿武帝,这话不仅是说给兽王听的,更是说给睿武帝听的,说给天下人听的。
兽王哀嚎道:“为父何曾诱骗过你?为父都不知宁州地脉镇石为何物。你不要忘了,当年一掌拍死你的人,正是宁州的叶长宁。”
十七凝神闭眼片刻,看着主祭台下方道:“父王既然如此坦荡,那可否打开祭台的地基,让大家看看这里面都有些什么?”
“胡闹!这是惊蛰礼的祭台,关系兽族未来十年的气运,纵然你受他人蛊惑,对父王怀恨在心,也不该拿兽族气运儿戏。今日着祭台若是塌了,老夫便是兽族的罪人,若是那样,老夫还不如一死了之。”兽王说罢,拔下发簪,抵住咽喉,作势要寻死,兽族众人见势纷纷跪下。
僵持之间,叶长宁走到了睿武帝身后,“宁州军现在驻扎在应天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今日太阳落山之前,陛下若仍认为他们是乱臣贼子,那他们就会成为真正的乱臣贼子,陛下若昭告天下,替宁州军平反,那他们就还是誓死效忠于您的宁州军,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睿武帝惊愕回首,“长宁?是你?”
叶长宁颔首默认,睿武帝盯着应天方向的远山,似乎能看见逐渐逼近的浓云,“你这是在威胁孤?宁州军誓死效忠的是谁,你比孤更清楚。”
叶长宁道:“只要陛下认为他们不是乱臣贼子,长宁就可以保证他们效忠于陛下您。”
睿武帝握紧手中的空杯盏,平缓怒气,说:“孤可以即刻传信,让应天城内的守军荡平你的宁州军。”
叶长宁将茶水倒入空杯盏,不疾不徐道:“那陛下可以看看是您的传令兵快,还是我的传信木鸟快。应天城内的精锐都驻扎在九曜附近,保护陛下吧?如今的宁州军势不如前,虽然攻不下应天城,但也足以搅得城内守军鸡犬不宁,元气大伤。陛下猜猜,若是平戎此时知晓,会不会来趁火打劫?是要元氏皇族的颜面还是要应天皇城,全凭陛下决断。”
艳阳当空,金色的芒铺在叶长宁背上,将睿武帝映在阴影里,睿武帝的脸看不出是悲还是怒,手中杯盏里的茶水不安的晃动着,“长宁,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长宁和元琮哥哥之间,自是不必如此。宁州军和睿武帝之间,只能如此。”叶长宁迎着太阳,转身离开,晃动的茶水反射的阳光刺痛了睿武帝的双眼,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