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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重回应天 ...

  •   郁离山中,一处山洞内,摇曳的篝火旁,朽明正在为阿拙擦拭血迹。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女子独处,他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水的湿布在阿拙的手背和下颚摩挲,其他衣裳或面具遮盖的部分,虽然血迹更重,但朽明也没有触碰,于礼不合。

      阿拙猛咳出了一口黑血后,醒了过来,摘下面具,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地看着朽明道:“我左侧肩背,伤口有毒,帮我吸出来。”

      朽明看着阿拙,五官虽明艳动人,眼眸却像是带了刺一般,让人不敢靠近。朽明吞吞吐吐道:“怎么吸……吸出来?”

      阿拙白了朽明一眼,嫌弃道:“衣服脱了,用嘴吸。”

      朽明讪讪回了一句:“这……男女授受不亲……不合礼法……”

      阿拙低声喝道:“毒吸出来后,我拔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眼睛,合情合理。不帮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朽明喉结动了动,闭着眼睛,笨拙地向阿拙伸出手,却不知如何解外衫。阿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朽明,无奈地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衫,露出肩背上已经发黑的伤口,朽明依然紧闭双眼。

      阿拙有些不耐烦道:“还没剜你的眼睛,不用急着闭眼。过来!”

      朽明深吸一口气道:“得罪了。”然后变成了蝴蝶,绕着阿拙盘旋一周后,落在了阿拙的伤口上,阿拙意识逐渐模糊,缓缓闭上了双眼。

      篝火燃尽,天已微亮,朽明正在用树叶往阿拙嘴里一滴一滴喂水,阿拙再次醒来。朽明赶紧放下树叶低头,不敢看阿拙,局促道:“昨夜在下是以蝴蝶真身帮姑娘吸的毒,不算轻薄逾矩,不会坏了姑娘名声。不过,在下这条命都是姑娘救的,姑娘若是要拔舌剜眼,在下也绝不推辞。”

      阿拙诧异地盯着朽明,问道:“虫族的?叫什么?”

      “正是。在下朽明。”

      阿拙摇了摇头道:“果然是块朽木。”

      朽明仔细地看着阿拙,总觉得熟悉,边问:“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阿拙目光顿时凌厉起来,朽明也发现自己如此这般问一位刚认识的姑娘,着实轻浮,可如若解释,就更显孟浪,一时间面红耳赤,噤了声。

      洞穴出口逐渐亮了起来,朽明走过去向外探了探头,回身对阿拙道:“天亮了,雪停了,姑娘如若不嫌弃,在下送姑娘去瀚水城外的客栈休养。”

      “嫌弃。”阿拙头也不回地答道。

      “那在下就候在洞口,姑娘有什么需求,喊一声就行。其他时候,在下绝不进入洞内。”朽明说完,一张破兽皮从洞内被扔了出来。

      “多谢姑娘。”朽明将兽皮裹在身上,倚在洞口,看着初升的太阳将雪地染的粉红,阳光洒在朽明的脸上,有些刺眼,一夜未合眼的朽明,闭上了双眼。

      偃甲鸢迎着朝阳在云层中飞行,和煦的晨光此刻尤为刺眼,叶长宁闭上了双眼。将晏轻羽送去风吟碧海后,她未做过多停留,启程去往应天皇城。叶长宁不知道下一次筋脉逆行是什么时候,也不想再拖累晏轻羽为她调息,有些事她想尽快去了结。

      时隔多年,应天城依然是往常的模样,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叶家的覆灭,于叶长宁而言是剜肉剔骨之痛,于他人而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皇城内都在为祭天仪式忙碌,先帝驾崩后,太子继承了皇位,年号睿武。祭天前三日,睿武帝正在法源寺斋戒。

      入夜,叶长宁潜入法源寺,打晕近卫后,站在了睿武帝面前。

      睿武帝镇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道:“尔等何人,竟如此胆大?”

      叶长宁道:“元琮哥哥。”

      睿武帝看到了破剑,问道:“长宁的佩剑为何在你手上?”

      叶长宁道明自己死而复生的来龙去脉后,说:“先帝死于长宁之手不假,但宁州军未曾叛国。当年宁州地脉镇石被盗,地脉坍塌,城内屋舍尽毁,宁州军开城门并非投敌,而是为了让百姓外撤。平戎恰在此时来犯,宁州地脉镇石被盗与平戎绝脱不了干系。”

      睿武帝道:“当年父王如若不是死于你手,恐怕叶氏消亡之后,下一个就是孤了。父王不仁,他的死孤从未责怪于你。”

      叶长宁道:“即使皇上无心责怪,长宁弑君,也是罪无可赦。但宁州军还有叶氏一族,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睿武帝道:“不白之冤?你觉得这重要吗?宁州叶氏,功高震主,即使没有八年前与平戎的一战,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覆灭。重点不在于你们是否蒙受不白之冤,重点在于父王想动叶氏了。”

      叶长宁从腰间取下酒壶,抛给睿武帝道:“皇上有很多年没有喝过宁州的千忧散了吧?这是我从平戎带回来的。”

      睿武帝抿了一口千忧散,皱了皱眉,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时隔八年,他已经喝不惯这么烈的酒了。

      叶长宁盯着千忧散,内心有些酸楚,道:“皇上知道千忧散中,忧从何而来吗?一忧外敌未灭,两鬓先秋;二忧埋没随草,无以报国;三忧白骨露野,锦书难寄。父母抚杖倚闾等的该是英雄,妻子相思相望念的该是豪杰。所以为宁州军平反很重要,无论是对生灵或是亡魂,都很重要。”

      睿武帝有些许动容,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冷硬地说:“长宁,你怎么还是如此幼稚?世人皆知,你是宁州叶氏的小将军,你是叶延征的小儿子,先帝死于你手就是死于叶氏之手,死于宁州军之手。为宁州军平反,就是要孤告知天下先帝该死,元氏皇族该杀,此等动摇国本之事,大逆不道。”

      说罢,睿武帝有拉着叶长宁走向了法源寺的高台,指着应天城内的万家灯火道:“你看如今的应天城,击壤鼓腹,时和岁丰,宁州军马革裹尸,为的不就是这太平盛世吗?现在天下又有几人会记得宁州军,无论是忠臣良将,还是乱臣贼子,最终都是一抔土,大风一刮,谁都留不下印记。宁州军是忠是奸,结局都一样。长宁,别再固执了。”

      叶长宁指着昔日叶府的方向道:“应天城千门灯火,可你看叶府现在一片漆黑。天可度,地可量,惟有人心不可防。元琮哥哥,后会无期。”说罢,从法源寺高台上一跃而下,隐入了应天城熙攘街市中。

      睿武帝愤懑地将酒壶砸向地面,千忧散撒了一地,良久他又缓缓蹲下,捡起了空酒壶。是做天下百姓的睿武帝,还是做叶长宁的元琮哥哥,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只是那个会在他雪地罚跪时,给他送千忧散取暖的长宁,再也不会回来了,权当他的长宁已经死在了八年前吧。

      叶长宁愣愣地站在昔日叶府大门口发呆,厚重的府门上挂上了重重的锁链。

      上一次站回叶府,是十年前的刚入冬,天并没有特别冷,叶长宁的母亲却早早备好了手炉在门口等候,叶长宁的大嫂彼时刚诞下一对龙凤胎。叶长宁下马接过手炉,便快步流星地走向了后院,看着嬷嬷手里抱着的两个奶娃娃,笑着说以后要带他们去宁州跑马。如若侄儿侄女还在,如今也能跟着叶长宁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鱼虾了。当年上刑场时,他们也不过两岁,游街的时候,应该还以为是娘亲带他们出门玩吧,也不知道百姓扔菜叶、啐唾沫的时候,会不会念及稚子无辜,避开他们。

      思绪翻涌,叶长宁的眼睛有些酸涩模糊,她抬了抬了头,把眼泪收回了眼眶,跃进了叶府宅院内。

      叶府宅院内并未因查封多年而凋敝,相反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似是有人常来洒扫。穿过长廊,走到后院,有一个身影正蹲在地上,清理着青石板路缝隙中的杂草。

      “你是……元承?”叶长宁试探着问。

      那人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正是。这叶府不是寻常人能进的,这位姑娘认识在下?看眉眼,倒是和在下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我是长宁。”

      元承并无太多惊讶,道:“难怪昔日你从不与我们去温泉行宫。”

      叶长宁道:“你不是被软禁了吗?为何会在叶府?”

      “我和母妃也流着叶氏的血,当年群臣进言,要皇兄斩草除根。母妃自缢后,我本是要同母妃一起去的,皇兄力排众议,将我软禁起来,宫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兄担心有人为难与我,就将我软禁在了叶府。”元承云淡风轻道,好似这一切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叶长宁看着元承那双本该抚琴的手,如今沾满污泥,于心不忍道:“我会想办法让你脱困的。”

      元承道:“可我并不觉自己被困于此。山河远阔,可我最终还是只会寻一隅平淡度日,这与在叶府又有何区别?心境双忘,方得自在。”

      叶长宁攥紧拳头道:“可你是皇子,如若不是受我所累,你何至于此?”

      元承蹲下,边清理杂草边道:“皇子又如何?如果父皇当时没有驾崩,以他对叶氏的猜忌,我可能又是另一番境遇了。长宁,我知晓你的心结,但是于我,你没有错,更没有亏欠。”

      清理到了一块四周没有杂草的青石板时,元承将石板扣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卷乐普递给叶长宁道:“这是母妃临终前留给我的,如今我转赠给你。”

      叶长宁接过乐谱,仔细翻看着,是长河清音,此前常听姑母和元承弹奏。

      元承道:“参透这本乐谱后,我才知道自小母妃总是逼着我研习音律,送我去止水学宫让我拜入闻心师傅门下的原因了,长河清音里面藏着叶氏祖墓的位置。”

      叶长宁有些疑惑:“叶氏祖墓不是在宁州吗?你说的是此前传言的那个藏着无数金银财宝的地下暗墓?父亲曾以叶氏全族的性命向先皇起誓,叶氏绝无地下暗墓,叶氏祖墓就在宁州。”

      “叶氏男掌兵,女掌财,乐谱在母妃手中,舅父不知此事。父皇忌惮叶氏的兵马和传言中的财富,所以将母妃送入宫,将舅母和表嫂们留在应天,是叶家对元氏皇族的忠心,她们不过都是人质罢了。”元承虽识破嚣尘,但不想叶长宁为心结所困,又接着说:“我本想销毁乐谱,少一些无妄的斗争。念及是母妃遗物,所以才留存至今,我在乐谱上批注了祖墓位置和墓地机关的开启方法,用的止水学宫的暗语,你能看懂。乐谱赠予你,我才能真正心无杂念。”

      负责看守的侍卫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来巡查一次,叶长宁给元承留下传信的小木鸟后,匆匆别过。

      元承如释重负地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今夜将是他最后一次清理路缝隙中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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