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记事簿》蝴蝶落近月亮啦

46、再见

　　杨若家。
　　季青将热了又热的饭菜端上桌，不知第多少次敲杨若的房门，语带哀求，“算妈求你了，你多少吃点东西。你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房门终于打开，杨若披头散发地站在她面前，目光空洞，像是看不见她似地走向餐桌，麻木地坐下，麻木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塞着塞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可她面上的表情还是麻木。
　　自那晚之后，杨若没有闹着要出门见林希，也不再说要替林希坐牢。整个人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有时季青求得急了，就像这样出来吃几口饭，吃了还会吐，吐的比吃的还要多。
　　望着傀儡娃娃般的女儿，季青终于意识到，她与女儿之间的这道裂缝，再难弥补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房间，拿了画册出来递给杨若。
　　杨若接过画册，一页页翻过去，每页都是粘贴好的林希，看得出粘得很小心，她知道妈妈大概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粘好，她想要开口向妈妈说点什么。可看着眼前支离破碎被拼凑在一起的林希，她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只珍惜地将画册抱在怀里。
　　这是这些天来，杨若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情绪，季青抹了把眼泪，将一把钞票塞进杨若手里，“去吧，去看看她”
　　杨若没想到妈妈会让步，猛地抬头望向季青，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季青避开她的目光，补充道，“她爸妈求了不少人，她没有判刑，现在在第二医院”
　　时隔多日，终于听到林希的消息，杨若的泪这才来势汹汹地泄了出来，狠狠地抹掉眼泪，就慌忙向门口奔去，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摔清醒了些，又慌忙爬起来，嘴里念叨着，“不行，我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她，她会担心”，又回了卧室。
　　季青默默地为她倒好热水，看她洗了头洗了脸，换了衣服，直到她出了门，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满腹忧心地去了店里。

　　今天是林希进入精神病院的第三天了。
　　封闭病区的窗户都是锁死的，窗外几棵树绿得郁郁葱葱，探头探脑地伸不进窗户，临走廊的一面墙壁上开了条细长的矩形缝隙，只那一道缝隙安装了玻璃，像窥探欲极强的眼睛，事实上，它的作用也的确如此，是医护人员监视她们的媒介。
　　林希的床位临窗，每天清晨洗漱过后，和医生见面之前，便坐在床上看窗外的绿树。住在她隔壁床位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开窗，从来也打不开，从来也不放弃，持之以恒，好似等待奇迹出现。
　　“你说我们真的有病吗？”，住在林希对面的女孩是个大三的学生，不知什么缘故，被家人送来这里，此刻又在对着住在自己隔壁床位的女孩高谈阔论。
　　被她提问的女孩面容清秀，和林希差不多的年纪，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淡漠，对她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林希注意到她每天都在读同一本书的同一页，从不翻页。
　　提问的女孩并不在意被问的人是否有回应，只自顾自地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看有病的说不定是那群医生护士，一群有病的人把没病的人关在了这里......”
　　林希从窗外收回视线，走到住在门口的小女孩身边，柔声道，“又在画画呀”，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从没开口说过话，白白净净的，眼睛很漂亮，但总是飘忽不定的，只在画画时，才会有些神采，林希下意识地对她有些疼惜。
　　林希在小女孩旁边看她画了会画，便到了去诊疗室的时间，出病房门时，她瞧见小女孩对面住着的女人依旧被束缚带绑在床上。

　　杨若在第二医院门口被门卫拦下了，理由是封闭病区的病人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探望。杨若无法证明和林希具有亲属关系，只得来来回回地在门口打转。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哀求无效时，杨若余光扫到马路对面的水果摊子，摸了摸口袋里季青塞给她的钱，忽然福至心灵，匆忙向马路对面跑去，买了一大堆吃过没吃过的水果，坚持塞给门卫，“求您了，她真的是我的姐姐，我就去看她一眼，说几句话，您行个方便吧”
　　门卫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见她的焦急不似作假，也有些于心不忍，劝道，“小姑娘，你回去吧，让你们的家人带你来看你姐姐。你求我也没有用，就算我放你进去了，封闭病区你也进不去，你还是见不到她”
　　杨若听了这话，将手中的水果放下，失魂落魄地走了。门卫大爷以为终于说服了这个固执的女娃娃，松了口气，看着地下的水果，又觉得有些惭愧。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周，杨若天天一大早就来医院门口，雷打不动地买了水果放在门卫室门口，看到他手里有活，就抢着来干，也不说话，也不求他，就这样从早呆到晚，第二天照旧来。
　　小姑娘和家里的孙女差不多年纪，乖巧又可怜的，他终于还是松了口，这天晚上，在杨若要走的时候喊住了她，“小姑娘，明天下午两点到三点是放风时间，你那时候再来”
　　终于求来想要的结果，杨若愣愣地站住片刻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身向门卫大爷连连鞠躬，“谢谢！谢谢您！”
　　夏夜的月亮清澈明净，高高地悬在天边，杨若这些天第一次感受到与外界的联结。

　　次日清晨，杨若还是一大早就等在了门口，像前几天一样帮门卫大爷干些杂活，只是心中怀了期盼，时间便又快又慢起来。
　　下午三点，门卫大爷叮嘱了又叮嘱，把杨若放了进去。

　　每天下午放风时间，林希都陪着同病房的小女孩，小女孩从最初的害怕抗拒，到现在虽然还是不开口说话，但已经偶尔会主动去牵着林希的手。
　　杨若远远地便看到林希蹲在一个小女孩的身边，耐心地讲着什么，想要喊她，又不敢开口。
　　林希看到了她。
　　她看到林希抬起头，看到林希直直地朝自己的方向望了许久，看到她将小女孩交给坐在花圃一角的护士，看到她向护士说了什么，看到她向自己走来。
　　“你瘦了”
　　“你瘦了”
　　许久未见面，目光汇聚的时刻，两人异口同声开口，又同时顿住。
　　林希认真地瞧着杨若，察觉到杨若的神色失了往日张扬的神采，心下痛极，眼泪就要落下来，慌忙抹了眼泪，转身走在杨若前面，压抑着情绪道，“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说吧”
　　杨若点了点头，想到林希看不到，又开口道，“好”，静静地跟在林希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