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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字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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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小小五岁的庆生礼在昨天结束了。
因为自己不是皇子,所以并不铺张,只是举行了一个私宴,参与的也仅有父亲、母亲、晋王妃及后宫里两个和母亲交好的妃子。
晋王是父亲的异母兄长。小小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侍女,这个地方的继承制度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很多,依然是嫡子继承制。先皇的正宫,也就是祖母只生了两个儿子,父皇和现在的福王。晋王是淑仪所生,先皇对外戚管制甚严,到了父亲这朝,晋王这种庶生王在朝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势力,只是个几边不靠的富贵王爷而已。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对晋王相当亲近,连带着母亲和晋王妃的关系也就不错了起来。所以小小的庆生宴上,命妇里只有晋王妃一人被请入宫。
那是个很有精神的女人,尤其是和母亲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容光焕发的脸更衬托了母亲的苍白憔悴。
母亲的病情近日稍稍有点起色,昨日甚至能够起床参加这种家宴了。不过今天早起后似乎又有些难过,御药院的太监早晨来过后,她就睡去了。
小小叹了口气,用手拨动窗边的风铃,却看到父亲走进院子里来。
她笑着跑过去,被父亲一把抱起来:“你母后近日身体如何?”
她收敛了笑容,轻轻的摇了摇头。男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大步径直向母亲的内室走去。
门口的侍女正要通报,却被他摇摇手:“不要吵醒她。”
轻步走入房间,他看着自己妻子沉睡的身影,即使隔着薄被也能看出她肩膀的削瘦,一只瘦骨嶙峋的苍白的手从被下漏了出来。
父亲轻轻的拉被子将母亲的手臂盖好,却还是惊醒了她。她想要起身,却被父亲按回了床上:“你休息吧,孤今日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带小小去明善堂。”
明善堂位于皇宫外苑,是历代皇子读书学习的地方。“明善”二字,取的是“智为首善”之意。虽然离上一代的皇子各个封王,离开这里前往自己封地的日子已有十数年,这里依然每天会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堂中的讲台上,甚至还放着一盆水仙,此时已经有了两三个花苞,看来过不了几日就会开了。
小小被父亲牵着手走入屋子,屋内已经等着一位老者,见到父亲进来,便缓缓行礼:“魏申参见陛下。”
父亲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小小上前一步:“小小,这位就是今后要教你读书的魏先生。”
“小小拜见魏先生。”肖小小连忙行礼,眼睛偷偷的打量着这位先生。六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山羊胡子,眼神清亮,额间有三道刀刻般的皱纹,看起来是个相当严厉的人……
先生对她回了一礼:“臣魏申见过靖若帝姬。”
父亲摆摆手:“帝姬既然拜你为师,以后你们之间就只行师生礼,不需行君臣之礼了。”
先生拱手一揖:“臣遵旨。”
父亲半蹲下来看着小小:“今后你就每日晨起后到这里来跟着先生读书,知道了吗?”
小小点点头,望向父亲:“那小小什么时候可以学习飞来飞去呢?”
父亲哑然失笑了:“怎么还惦记着那个。你现在年纪太小身量未足,待你再长高点的时候,孤挑个侍卫来教你。”
“一言为定。”肖小小甜甜的笑着,“小小会快点长高的。”
比起识字什么的,当然还是轻功更拉风呀。
“君无戏言。”父亲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看着魏申:“靖若帝姬就有劳你了。”
“陛下请安心,”魏申拱手,“臣定当竭尽心力。”
父亲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明善堂。肖小小老老实实的坐在学生席上,看着先生将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虞红,虞红将册子拿过来,肖小小再恭恭敬敬的接过。这是一本没有封面的线状书,最上和最下就只是两层白纸。
“开卷从习字始,习字从《字文》始。帝姬手中这本便是习字用的字文。臣会将《字文》一书一一为帝姬详解。”魏申淡淡的解释说。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学的总是要学的,又不是第一次学新语言了,想来这次就算再难,天天由皇帝选择的老师来教,还能学不会吗。肖小小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那本书。
第一页上只有十六个大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肖小小看懂了。一个字不差的看懂了,无论从字义还是读音还是整句意思,肖小小都懂得不能再懂了。
因为上边的字来源于《千字文》,十岁的时候小学老师就在课外作业里要求自己默写的那个《千字文》。
不是简单的千字文,是正正经经的用正楷的中文写在纸上的千字文,正楷也就算了,它喵的还是简体的。
看着学生翻开书后就呆若木鸡的样子,魏申摇了摇头。五岁便开始治学在书香门第并不算是太早,但曾听闻靖若帝姬学说话便比他人要迟,或许现在就开始学习识字太勉强了些。
肖小小脑袋里一瞬间流过了无数假设,但是无论哪个都无法解释面前的事实带给自己的荒诞冲击。她平息了一下激烈的心跳,望向自己的老师:“先生,小小可否问个问题?”
老者颔首:“帝姬请讲。”
“《字文》一书,从何而来?”
魏申一怔,他也曾教过自己的子侄,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早早的接受了家中读书气氛的熏陶,就算是从《字文》开始学,也从未有人问出过这样的问题。看着肖小小亮闪闪的眼睛,他猜不出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字文》乃鸿阳书院众家整理先人故文所得。”他正色回答。
肖小小眨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点线索:“先生,什么是鸿阳书院?”
“鸿阳书院是出过无数大家巨著的地方,乃天下文章之源。”先生并没有厌烦她的刨根问底,而是继续一板一眼的回答她,“凡读书人,皆以鸿阳书院学生自命。”
“那我也是了?”小小侧头问。魏申微微一笑:“你读了书院的《字文》,自然也就是书院的学生了。”在他的语气里,似乎被称为书院学生是件相当值得自傲的事情。
肖小小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什么东西的学生,更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千字文是谁写的:“既然小小也是学生,那先生什么时候带小小去这个鸿阳书院看看可好?”
魏申微微皱眉:“帝姬千金之体,岂可任意出宫。更何况鸿阳书院远在千里之外的鸿阳,彼处已非我余国之地。”
肖小小听着老师的解释,却为他话语中隐含的信息吃了一惊:“已非我余国之地是指……这天下,除了我大余国外,还有其他国家吗?”
魏申被她幼稚的问题弄得摇首微笑,心知想必周围人日常只对她说本国如何强盛,却全没人向她提过他国的存在,也只有这种在宫中被宠着长大的帝姬,才会问出“竟然还有他国”这样的问题:“我国南有云雷,西有师国,鸿阳书院便是在云雷的澜江一岸。”
自己身处的竟然不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而只是三足鼎立之一的地方,这让小小真的有点惊讶。因为按照历史常识来说,大陆分裂时也就是多征战的时期,但是就她这几年的所见所闻,身边似乎完全没有人提起过战争的事情。
小小兴奋的站了起来:“其他国家是什么样子的呢?请先生给小小讲讲吧!”
魏申咳了一声:“今日课业以识字为主,帝姬若是想听故事,也要留待学会了今日的节文在听。”
真没劲。
肖小小垂下肩膀,听老师一字一字的把千字文的前三段读出来。
虽然全部都是中文,但是读音却全然不同,所幸的是依然是一字一音,只是从声旁的部分完全改了规则。也就是说这里的语言与其说是另一种新的语言,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比较偏门的中文方言。小小随先生念了两遍,打足了精神才没有把字顺口全部念成普通话。改用这里的语言念千字文,连韵脚都乱了,一句句都压不上韵,甚是拗口。
魏申看女孩又念了两遍,确定已一字不错了,便示意侍女将文房四宝拿上书桌。
这里的文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异特别之处,肖小小看着老师拿毛笔的手势,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自己以前并未学过写毛笔字,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老师拿笔的姿势,看起来和街口天天背着把蒲扇在石砖上用毛笔蘸清水练字的老大爷也差不多。
“将今日学的这三节七十二字写足百遍。”老师写完一遍,将笔交给小小。
七十二个字写一百遍就是七千二百字,还是用自己全不习惯的毛笔来写,不知写到晚上能不能写得完。
小小苦着脸握好笔快速的开始纵书,一边暗暗腹诽:这老头说是皇家老师,结果也只会填鸭式教学,真是妄得虚名。
魏申看着自己面前的孩子,心中却隐隐吃惊。从她拿笔的姿势来看,她的确对握笔全然不熟,但是这女孩拙劣的握着笔,却是以快到惊人的速度抄写着书上的文字——不,说是抄写,其实她几乎没看原书,就好像那些字她早已熟烂于心一样,根本是在提笔就写。
老人咳了一声:“帝姬已经将这七十二字的字形记在心里了吗?”
小小停下笔天真的笑着:“先生教我念过数遍了,所以小小已经记下了。”
魏申拿起小小练字的纸张,上边已经用细楷将那七十二字写了两遍。他快速扫视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纸上的字迹虽然不怎么漂亮也还称得上端正,但是笔画结构却是和自己示范的文字风格不同。
“敢问帝姬是否之前已习得写字了?”
“未曾。”小小轻快的摇了摇头。她是学过钢笔字,但是可没学过毛笔字。
先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他知道这孩子瞒着自己什么,却又说不清她有什么可隐瞒的。以这孩子落笔的果断干脆,她显然对这些字的字形和结构早已知晓,但刚才教她读音的时候,她吭吭巴巴屡次念错的样子又绝非伪装。
而且她是帝姬,就算她已经会了写字,也没必要隐瞒自己。
“先生?”发现老师在发呆,小小用疑问的语气叫了一声。魏申将手中的纸张放回书桌:“既然帝姬已经熟记了这七十二字的字形,那就不必再练了。”
“真的?”小小发出了一声欢呼,将笔丢到笔架上,轻轻地甩动着手腕。毛笔本身只是一般的大小,但是对于一个五岁孩子的手来说,一直握着这样的尺寸还是会有点辛苦。
魏申看着面前欢呼的女孩,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却听到女孩用兴致勃勃的声音问他:“先生,既然这些字已经记熟了,可以请您给小小讲讲外国的事情了吧?”
魏申一怔,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在惦记着之前的话题:“帝姬为何对他国如此在意?”
“因为,”肖小小一本正经的说,“既然还有邻国的话,我岂不是很容易会被派去和亲吗?”